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63】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1/1)

进城马车哒哒地走官道上,经过了那个沉闷而压抑话题后,季重莲试着聊些开心,但显然马车上人都有些心不焉暗自忐忑着。

突然,马儿一声痛苦嘶鸣,季重莲只感觉到车身向前猛地一斜一滞,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碧元动作很飞扑了过去,双臂堪堪抱住了季重莲双腿,她整个上半身却已经是冲出了车辕,半搭了马车上。

目光朝下,是官道上泥沙混杂地面,激起阵阵烟尘让季重莲忍不住一阵咳嗽。

“姐,你怎么样?”

季崇宇揉了揉发痛额头,红英虽然紧急关头护主,但那力道却是没有碧元彪悍,只是稍微将他前趋之势给减缓了些,脑袋撞了马车壁上,有些晕晕感觉。

“我……我没事……咳咳……”

季重莲一边说着话一边撑坐了起来,碧元已是顺势撩开了车帘,向外吼了一声,“陈四,你是怎么驾车?”

这陈四两口子是大太太离开灵隐寺时留给季重莲姐弟,还有林森两口子并两个粗使婆子,大太太看着人紧够了,再加上侍候季重莲姐弟两个丫环,这么多人守着,总不至于让两个孩子出了意外,这才放心地离开。

哪里知道马车离开灵隐寺后,竟然半路踏进了坑里。

陈四“哎”了一声,一手执绳一手扬鞭,急得满头大汗,陈四家却正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污泥,只拿袖子抹了两下,连忙上前答腔道:“哎呀,碧元姑娘,可怪不着咱们家陈四,是路上突然多了个坑,这畜生眼见着踏了进去,脚脖子都给折了!”

林森驾着另一辆马车后面跟前,此刻前面马车出了状况,立马便停了下来,林森家赶忙上前来查探,关切地问道:“姑娘和少爷可有摔着?”

陈四家瘪了瘪嘴,显然是对林森家这份殷勤很是不屑。

“我没事!”

季重莲缓缓平了口气,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是没有受伤,她示意碧元将车帘给撩开了些,目光陈四家和林森家面上扫过,淡淡地点了点头,“检查一下马车是否还能行,如今咱们正挡官道上,可别误了别人。”

而且,眼下离关城门时间不远了,若是再耽搁,今晚指不定要睡路上了。

陈四家应了一声,忙招呼着陈四查看着马匹情况,林森家则和碧元红英一道,将季重莲姐弟给扶下了马车。

“五姑娘,要不去后面那辆马车坐会?”

林森家长着一张圆脸,肤色有些黑红,只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一看就让人觉得心怀坦荡。

不像陈四家,一张脸干瘦细长,眼睛小嘴皮薄,遇事就会推卸责任,都是大太太派来,但人品如何高下立现。

“不用,天气太热,干坐马车里闷得慌,碧元将我帷帽取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又转过头查看季崇宇伤势,额头一角有些红肿破皮,应该只是皮外伤,红英已是一旁抹泪道:“都怪婢子没护好少爷。”

季重莲摆了摆手,示意红英不要自责,而季崇宇已是抚着额头皱眉道:“就是有些痛,有些晕,其他倒不碍事。”

红英取了个藕合色团花软垫,铺路旁树荫下圆石头上,扶着季崇宇坐了,季重莲则嘱咐她好生看着,若是半个时辰内季崇宇没有呕吐晕眩症状那便无碍,不然极有可能是轻微脑震荡,那就不好办了。

碧元这时已是为季重莲带好了帷帽,鲛绡纱长长拖曳而下挡住了面容,直达腰部,从外向内看只觉得一片朦胧,但从内向外看却是真真切切。

陈四查探了情况后前来回话,“五姑娘,一匹马折了脚怕是跑不动了。”

季重莲目光透过鲛绡纱淡淡地投了过来,显然是等着陈四后话,陈四家也跟了过来,碰了他家男人一下,目光一闪,这才低头道:“五姑娘,要不咱们还是返回寺院吧,今儿个走得太匆忙,怕是马儿也跑得慌,这才不小心崴了……如今之计只有带信给大太太那边,让人拉了车板子将马儿载到兽医那才行!”

陈四家话里话外便将大太太捧前头,俨然是只听大太太话,也有些抱怨季重莲意思,这般自作主张匆忙离去才导致了今日一场意外。

碧元一听这话就来气了,不由上前一步插腰道:“陈婶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对,畜生又不会看眼色懂人话,它哪里知道会被人挖坑摆一道?再说了,它折了脚也是它命不好,若是真要怨,不是要怨你家陈四,那驾车人可正是他!”

碧元跟着季重莲久了,这骂人也会拐着弯了,红英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连林森家也有些忍俊不禁,偏陈四家半点没听明白,只知道碧元指责她家陈四不对,还要申辩两句,季重莲已是清咳一声,开口道:“依陈婶子所言,咱们这就应该打道回寺院才是?”

季重莲唇角泛起淡淡笑意,可眸中却是一片清冷,只是隔着鲛绡纱让人看不真切罢了。

不过小女孩嗓音温软,虽然带着一丝清冷,但到底一时半会唬不了陈四家,只听她笑着道:“那可不是,依奴婢看,五姑娘就安心寺院里等着,奴婢让陈四先带个消息去城里,至于大太太怎么安排吩咐,咱们只管等着就是。”

话里话外,竟然是不想季重莲进城意思,大太太临走时,那崔妈妈可是专程吩咐了她,量将五姑娘等人留寺院里,究竟是为什么她也不好说,只听上面吩咐办事便成。

今日里季重莲走这样急,可是将陈四家急得团团转,偏偏这般突然之下她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边走边看,还好老天爷都帮着她,让马踏了坑折了脚,这下走不了,正好!

“陈婶子平日是领哪里活计?”

季重莲似乎亦发地和颜悦色,陈四家浑然不觉,林森家却是退后了一步,谨慎地低了头。

“幸得大太太看重,奴婢如今领了府里胭脂水粉采办活计,如今回到上京也能给姑娘们买些好货了。”

陈四家说得一脸得意,间或还瞥了一眼低头不语林森家,目光中露出一抹轻轻蔑。

谁不知道采办油水多,她能得到这个活计也多亏了崔妈妈,可平日里她也没少孝敬着,如今还能跟着回上京,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脸面。

林森两口子不过是老宅里惯使唤,这次回上京也是被大太太临时提到五姑娘身边,哪里比得上他们?

“主子看重你抬举你,你便应该小心办事才好。”

季重莲先是淡淡地一说,而后话峰一转,言语猛然变得犀利起来,“可也别因为主子给了几分脸面,自己就越发拿乔起来!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今日里回城里是我决定,听陈婶子口气,这还是我不对了?”

季重莲话音一落,人已是缓缓站了起来,并不高大身形却投下长长阴影,给人一种无形威严和压迫感。

陈四家一听这话便知道季重莲怒了,不禁有些腿软了,却强撑着面色,陪笑道:“五姑娘说笑了,奴婢哪敢呢?”

“不敢就好!”

季重莲冷哼一声,一拂衣袖道:“既然这辆马车走不了,你们俩口子今儿个便歇寺院里,余下人跟我坐林森驾马车,咱们继续进城!”

“五姑娘,这可使不得!”

陈四家一听这话没对,季重莲这是要丢下他们自己走了,若是崔妈妈知道她连个人都看不住,岂不是要重重地办了她?

当下,陈四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扑了季重莲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奴婢嘴笨说错了话,五姑娘念大太太面上不要怪罪……只眼下马车剩下一辆,这么多人如何挤得下……再说五姑娘走了,这马儿可怎么办?”

季重莲眼神一冷,横了陈四家一眼,她不觉向后缩了缩脖子,“马儿怎么办,还用我教你?陈四若是胜任不了这活计,回头我便与大伯母说去,想必她会找个加合适人来顶替陈四!”

“哎哟,五姑娘!”

陈四家又上前扑了一步,季重莲已是挪开了脚,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转向了林森家,“马车能坐几个人?”

“回五姑娘话,车里至少能做六个,大家挤挤也凑和,只是奴婢与那两个粗婆子一并上车话,怕会冲撞了姑娘!”

林森家抬头扫了一眼季重莲,这才恭敬地答道。

“你与咱们一同坐车里……那两个婆子就坐车辕那块,横竖也不远,进城便好办了,这可使得?”

季重莲又问了一句,林森家也不盲目回答,想了一阵后才点头道,“应该使得,五姑娘先等着,奴婢去安排一下。”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陈四家既然不想进京,索性就将这烂摊子交给他们俩口子,本来这也需要人处置不是。

就他们说话功夫,林森并那两个粗使婆子已经帮着陈四卸下了马车架子,将马拉了起来,车轿框子也搁了路旁,横竖也挡不了官道,通行再无大碍。

陈四家还那里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季重莲懒得理会,又回到红英身旁,寻问季崇宇状况。

“婢子照姑娘吩咐小心看护着,少爷已是恢复了几分,也没吐什么,精神头看着慢慢好了。”

红英这样答着话,季崇宇也牵唇笑了笑,“我就说我没事,姐还担心什么?”

“以防万一!”

季重莲笑着嗔了季崇宇一眼,一旁碧元已是撑不住抚掌笑道:“姑娘刚才可厉害了,将陈四家都唬住了!姑娘可不知道,这陈四家可恶,平日里就嚣张惯了,给咱们脂肪水粉都拿次货,丫环们早便不满了,只是崔妈妈将这事给压了下来,不然早闹腾上了!”

姑娘太太们那里陈四家自然不敢以次充好,便丫环们份例上动手脚,这才肥了她自己腰包,可陈四家身后是大太太信任崔妈妈,丫环们敢怒不敢言,却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就找上自己主子鸣不平。

“还有这事?”

季重莲微微皱眉,虽然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一茬,但今日里教训陈四家也算是歪打正着!

碧元与红英对视一眼,都重重点了点头。

“回去我与大姐姐提提,大伯母顾忌着崔妈妈不好下手,大姐姐可是见不得这些歪风邪气!”

季重莲这话一说,碧元赶忙拍掌叫好,有季芙蓉出马,回到老宅后看陈四家还怎么威风?!

“那林森两口子为人如何,你们可知道?”

季重莲目光转到了碧元身上,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这事婢子自然也打听过了,听春兰说从前林森家便老宅里守着了,大姑太太将他们分到了田庄上,为人倒是勤本分,也没见他们使过什么坏心眼!”

“我看林森家倒是个有眼力!”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懂得知机而退,识机而上,林森家却是可以用,只是不知道这份忠心能不能归到她身上来,毕竟她还只是个无权无势小姑娘。

“姑娘看人总没错!”

碧元这时还不忘去拍拍季重莲马屁,惹来她一阵含笑轻嗔。

不远处忽然扬起了一阵烟尘,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听着倒是不多人,但那马鞭空中划过时响起清脆之声却是让这队人气势立马提升了起来,带着一股勇悍般冷厉!

季重莲神色一凛,不觉间挺直了背脊。

“前方什么情况?”

李照坐黑色骏马上,一身宝蓝色轻绸华袍撑起他昂扬身驱,他面色冷峻,剑眉斜飞,双目不怒而威,微微抿起唇角带着一丝惯有狠厉,扬起烟尘虽然迷了人眼,他却能清楚地察觉出前方异状。

“回禀世子爷,有一户人家马崴了脚,将马车卸路旁休憩。”

前方已是有人掉转了马头,哒哒骑近了李照身旁。

“不相干人不用理会,全力往灵隐寺赶去!”

李照微微舒展了眉头,手中金鞭高高扬起,隔空一甩发出一声清亮响声,虽然长鞭未至,但那力道激发气流已是打了马儿了双股之间,马儿一阵吃痛,四蹄撒开狂奔而来!

烟尘滚滚中,季重莲当先便瞧见了一匹黑色大马,马上之人蓝袍飞扬,剑眉星目,几乎只是那一眼,她便被惊了原地,浑身如僵硬般地不能动弹。

李照!

那是岭南王世子李照!

那样冷峻面容,那样犀利眼神,只会比当时十四岁他加冷酷无情,而如今时隔三年,十七岁少年身上戾气不减反增,远远地便让人感觉到一股沉重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季重莲咬了咬唇,真是不想什么什么灵!

眼下只能希望李照就此而过,根本不要理会他们姐弟,想到这里,季重莲已是脚步一移,挡了季崇宇跟前,她自己带着鲛纱帷帽,可季崇宇哪里有什么遮掩,虽然这三年来他们姐弟俩容貌都有些变化,但那模子自不会变,也许晃眼不觉,但若被盯得久了,难免会让李照觉出破绽。

“姐?”

季崇宇不明白季重莲做法,轻轻扯了扯她衣袖。

“别说话,等这队人马一过,咱们立刻起程!”

季重莲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而这时,李照马儿已经当先经过了这条路段,好林森已经好心地搬来石块将那坑给填了填,又从路旁堆了些沙土过来跺平整了些,不然眼下保不准又有人要遭殃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算这李照好运!

风声呼啸耳畔,夹杂着一股股热风扑面而来,李照本来是无暇顾忌其他,目光也只是季重莲等人身上一扫而过,并不多做停留,可就擦身而过同时,他总觉得那笼帷帽下女子向他投来了不善目光,也许这是一种天生直觉,而这种直觉已是让他度过了无数危险。

拉住缰绳手微微一收,马儿眼看前蹄已是微扬,身边侍卫已是打马跟了上来,不由提醒了一句,“世子爷,您是私自出城,此地不宜久留,且公主还等着……”

侍卫这一说,李照眉头又是一紧,握着缰绳拳头不由收紧,这可是他心头痛!

三年前不过是来为太后庆生,太子却因为种种名头向皇上请了旨意将他留了上京,不过是忌惮他父亲岭南势力,唯恐一方坐大,这才留下了他。

不过,看来皇上也不如外界传闻这般喜欢他父亲岭南王,高位者不过取一个制衡,或许以前他不懂,但如今却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堂叔,一个却是他祖父,明明应该是亲近人,却也要虚情以对,带着面具做人。

皇室子弟,看起来无比尊贵荣耀身份,可这里亲情却是淡薄,若不是从前鹂妃于他有恩,如今还有朝阳公主陪伴着,怕是他已经对上京生出了厌恶之情。

“走!”

微微一滞之后,长鞭又扬了起来,重重落下之时,马儿已是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几个纵马侍卫立马跟了上去。

季重莲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拉起季崇宇手,急声道:“咱们走!”

“怎么了姑娘?”

虽然看不到季重莲脸色,但红英也能听出她话语间凝重,这一问也是问出了几人心声。

季重莲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了季崇宇手,目光扫过三人不解目光,沉声道:“该给你们提个醒了,刚才策马奔过之人便是岭南王世子!”

“啊!”

碧元惊呼一声,连忙拿手掩住了嘴。

“婢子去看看林婶子他们弄好车驾没,得马上走!”

红英脸色一变,转身便走。

“姐……他不会认出咱们吧?”

季崇宇眸中盛着一抹担忧,与季重莲交握手掌不由隐隐发颤。

“不知道,但咱们要点入城。”

季重莲摇了摇头,复又道:“若是他真认出了咱们也没办法,但天子脚下,人多口杂,他到底得有点忌讳,事不宜迟,走!”

红英已是站马车那旁对他们挥了挥手,林森家身后站了两个粗使婆子,见得季重莲姐弟到来,并不多话,只安安静静地行了礼。

季重莲与季崇宇很上了车,林森拉了缰绳,两个粗使婆子正一左一右地站车辕边上,那陈四家又哭了过来,这次是两口子一起跪了马车旁,“姑娘行行好,别丢下咱们这!”

车内一阵安静,半晌后红英撩了帘子探头道:“陈婶子这话说得不对,姑娘明明是体恤你们夫妻,这才照你意思放你们回寺院里休息着,至于这马车,不还有一匹马是好,姑娘说你们俩就别坐马车了,只拉着那匹伤马回寺院去,咱们进了城后寻到兽医,自会让他明日里去寺院看马,陈婶子就别担心了!”

红英说完话,已是给林森使了个眼色,“这耽误得久了,眼瞅着就要落城门了,姑娘让即刻启程!”

林森会意,马鞭一扬,缰绳往旁边一拉一带,已是绕过了陈四两口子向着前方奔去,两个粗使婆子不敢歇下,跑几步后已是纵身坐了车辕上。

滚滚烟尘扑腾而起,陈四家又向前追了一阵,眼看是没着落了,这便坐地上痛哭了起来,陈四却是上前就是一脚,口中呸道:“你这臭娘们,如今得罪了五姑娘,害得我也一同遭殃,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碧元向后望了一阵,恰巧将陈四家惨状收入眼底,不由痛一笑,“她也有今天,该!”

“得了,咱们回到城里才是正经。”

红英拉了拉碧元衣袖,眼见着林森家望来,碧元这才规规矩矩地坐正了。

“林婶子,咱们入了城怕是天色已晚,你让林森寻个就近客栈先应付一晚,明日里再去寻我大伯母就是。”

季重莲一开口,林森家赶忙应了,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她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

李照一行人是马加鞭,季重莲等人却是坐马车,等马车离城门还有一半路程,李照已是赶到了灵隐寺。

“公主,世子爷到了!”

碧墨得了小丫环禀报,忙进来回禀,朝阳公主已是坐立不住,满脸喜色,“还以为今日他来不了,竟然……”

话到这里就是一顿,朝阳公主咬了咬唇,面上显出一股娇羞之态,妍丽得如同出水芙蓉。

红袖低着头默了默,嘴角却翘起了一抹不屑,这姑母子侄又怎么可能一起,乱了道德伦常,即使朝阳公主再喜欢岭南王世子,那也是白搭!

“朝阳!”

李照人未到,声先至,红袖赶忙上前打起了帘子,一双黑色方足绣云纹长靴首先映入众人眼帘,蓝色衣袍晃动间,李照人已是站了跟前。

“照哥哥!”

朝阳公主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奔了过去,一把扑进了李照怀里,鼻间嗅着他刚烈男性味道,再感受到那份足以融化她炙热体温,朝阳只觉得四肢发软,面颊倏地酡红,整个人显然有些醉了。

碧墨与红袖此刻早已是机警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李照四下里一扫,这才支着朝阳公主肩膀将她推离了自己,眉间轻皱,话音却是严肃,“朝阳,我早便与你说过许多次了,如今你已是十四年纪,男女之间不该这样随便,即使你将我当作了哥哥!”

朝阳眸中浮现了一层雾气,轻轻咬着唇瓣,白色贝齿艳红唇上留下点点印迹,花一般容貌呈眼前,可她李照眼中云寻不到一丝自己影子,这个男人当真是无情无心吗?

“好了,你是公主,别轻易落泪人前!”

李照说着话,已是径直落坐方竹凳上,伸手便提起白釉蓝花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一口饮下,连着三杯这才歇了口气。

这时朝阳公主已是收起了泪水,她知道李照不爱这种柔弱女子,忙坐到桌旁,关切地问道:“照哥哥,这一路赶来你辛苦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到呢!”

李照如今情况朝阳公主不是不明白,虽然她也算过得无忧无虑,但身为皇室中人,对政治敏感也是第一位。

“今日便是你母妃忌日,说什么我也会来。”

李照拂了拂衣袖,语气淡淡,只是目光低垂时不经意地滑过一抹忧伤。

朝阳公主却是有些失落,见李照目光向着窗外望去,她懊恼地跺了跺脚,想着能有什么话题吸引李照目光,偶然想到今日见到了季家姐弟,她眼前一亮,笑道:“今日来拜祭母妃,我还遇到了一对姐弟,那个姑娘不过十岁左右年纪,人长得漂亮,性子竟然也生得稳重,我还当是哪个名门大家出来,你猜是哪家人?”

李照扫了眼朝阳公主,显然对她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听着,朝阳公主却毫不介意,自说自话,“原来是三年前被父皇罢了官季学士府上姑娘,姐妹中行五,这次他们姐弟好似也是来拜祭亲人。”

“姓季?一对姐弟?”

李照敏感地抓住了这两个字眼,突然面色一沉,转头看向朝阳公主,“三年前被罢了官……可是季遂远?”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也记不清了。”

朝阳公主怔了怔,不明白李照突然凝重与气愤是为了哪般,不由道:“碧墨对这些事情记得清楚,要不我唤她进来再问问。”

李照沉着脸点了点头,垂膝上手却是缓缓握成了拳头。

季家姐弟……拜祭亲人……

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便是他们了!

三年前,他追之不及,之后为赶着太后生辰他不得已掉头回到了上京,谁知道这几年间便再也没有踏出去过,山水有相逢,不想这俩姐弟竟然又转了回来,岂不是自找死路!

要说李照对季重莲姐弟有着深深仇恨那也不然,只是那份屈辱始终像团烈火一般焚烧着他心口,留下了滚烫印迹,他不可能就这般轻易忘记!

碧墨进来后,朝阳公主看了看李照阴沉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次,直到确认了确是季遂远家,她这才轻声问道:“难不成照哥哥认识他们?”

“认识,化成灰也认识!”

李照冷冷地笑着,却让人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他们人哪里?”

李照猛地站了起来,拳头握得“咔嚓”作响。

朝阳公主心下有些气闷,却是见不得李照为季家姐弟这样动怒,不过是无名小卒,哪里配得到李照关注?

这样想着,她便赌气地背过身去,嘟唇道:“照哥哥来之前,他们便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李照拳头一握,立时青筋暴起。

朝阳不再接话,闷声不响地坐到了一边,碧墨忙打着圆场道:“听说那位季五姑娘是感染了风寒,眼下到城里请大夫医治去了,可明明咱们上午见她时还是好好,这病来得可真!”

“碧墨!”

朝阳公主喝了一声,狠狠地瞪了碧墨一眼,显然是嫌她多嘴了。

碧墨一个激零,脚下一软便跪倒地,“奴婢失言,请公主责罚!”

她不知道气氛怎么会变得如此,她只是为了缓和一下,却没想到是越说越错,碧墨此刻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离开了……他来之前……

不对!

李照脑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猛然地,来灵隐寺路上遇到画面便跃入他脑海。

那个戴着帷帽女子,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一股不善目光投向自己,若她便是季家女,那么……

一定是她!

这次遇到了,就别想那么地逃脱!

李照咬紧了牙,衣袖一甩便转身离去。

朝阳公主坐凳上,整个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她死死咬住了唇,整个身体却隐隐发颤,“让人跟去看看,若是照哥哥发现了,便说是本宫不放心命人来查看!”

那个季家五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是个十岁小女娃,有什么本事让李照连到母妃坟前上柱香时间都没有,转身又便追了去。

若是怨是恨还好,若非不然……也就别怪她心狠了!

碧墨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

*

夏日天空说变就变,乌云缓缓地飘了过来,天色有些沉了,林森家放下了车帘,转头道:“姑娘,怕是要下雨了,不过咱们应该很便能进城了。”

“嗯,也不用麻烦,就近找家客栈。”

季重莲点了点头,好离那人越来越远了,她心微微放下,再回头看看季崇宇,他已经困倦地榻上睡着了,红英轻轻地为他披上了一层薄衾。

季重莲呼了口气,斜靠香妃色大引枕上,碧元跪一旁给她捏着小腿,神色里恍惚有着一丝担忧,下手力道稍稍重了些。

“哎哟!”

季重莲轻呼一声,一掌拍碧元手背上,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扫了林森家那方,见林森家垂眉低首仿若未见,这才轻斥道:“你这丫头,难得回上京一次,这是欢喜过头了,连手上也没轻重了!”

“姑娘,婢子错了。”

碧元回神过来,接收到季重莲警告一瞥,她连忙懊恼地低头,她哪里是欢喜模样,明明是担心地要死,姑娘这是要为她掩盖着,以免林森家看出点什么来。

轰隆隆!

闷雷滚滚而动,沉闷压抑声音让人心中添了几许慌乱。

“林婶子,再问问有多久才到?”

季重莲又催促了一声,林森家却是笑着答道:“五姑娘莫急,咱们俩口子没回丹阳前,也是跟着上京呆过,约莫还有一柱香功夫便到了。”

“林婶子以前也上京呆过?”

林森家这话却是引起季重莲好奇,让她稍稍转移了注意力。

“是。”

林森家老实答道:“从前跟着奴婢干娘浆洗房上领着活计,之后嫁给了林森,又逢大姑太太嫁回了丹阳,咱们便一并回去了,那个时候可上京宅子里呆了好几年。”

“怪不得你这般熟悉,三年前我们姐弟都还年幼,不常出门,反倒是对上京有些陌生了。”

季重莲这话说得也没错,她小时候身娇体弱,不说出门,出屋都少,两姐弟又不受季明宣待见,沈氏自然将他们捂得严实了。

“眼下五姑娘日子便好了,有老太太照应着,想上哪里还不是一句话事。”

林森这话意有所指,是想说他们姐弟有了依仗与从前大不相同,还是借着事想要探探口风,季重莲微微抿了唇,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林森家。

一身半不旧细布裙,却收拾得很整洁,头发抿得一丝不苟,连露外指甲都很干净,看起来是个做事严谨负责人。

季重莲心思一动,有了些打算,便和林森聊起了家常,这才得知林森家被卖到季家为奴之前也是户殷实人家,父亲是走南北行货商人,只一次意外中被盗贼抢了去,人财两失,连命也没保住。

父亲死了,母亲跑了,林森家年幼养不活自己,只能自卖为奴,但人机灵有巧劲,就是不肯巴结奉迎管事妈妈,所以一直浆洗房呆着,好不容易认了个干娘,她干娘撮合下嫁给了林森。

两口子都是踏实能干,随着季明惠回到丹阳后也很是得看重,如今留季家老宅,一个做着庄上果子局三管事,一个管着各处花卉植被摆放,虽然不是顶顶重要职位,但也都是能独挡一面。

季重莲便有些惊讶,这样两个人怎么被派到她跟前了?

林森家笑了笑,毫不做作地为季重莲解惑,“大姑太太不过是老太太跟前提了提,这次五姑娘上京,老太太便点了咱们俩口子给大太太,姑娘觉着有什么不妥当地方咱们也能帮衬一把。”

“原来是这样。”

季重莲恍然大悟,这不仅是大姑母主意,也是老太太恩典,这是给她送帮手来了,但若要这两个人真心实意地为她做事,把她当作唯一主子,只忠心于她,怕还是要经过一番相处才能终确定。

“所以奴婢说五姑娘是个有福气,苦甘来,自有造化。”

林森这话说得诚恳而不谄媚,季重莲微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姑娘,见着城门了!”

碧元兴奋地将探出小脑袋又收了回来,拍着掌一脸喜悦,似乎一进了城门便如沙石入海,偌大上京城,谁还能轻易地再将他们找出来?

“好,咱们进城!”

季重莲也拉开了嘴角,总算是安全到了。

因着雷雨将至,这城门前人已是不多,守城卫兵查验了一番,要赶雷雨之前关了城门,这手脚也利索了起来。

不一会到了季重莲他们这一车,只是例行问了问,林森再出示了随身带着路引,终是畅通无阻地驶进了上京城。

沉重朱红色城门被几个官兵推送着将要闭合,城门就要关上那一刻,阵阵雷声中夹杂着一道金色闪电劈响长空,仿佛已经久滞雨点终于簌簌落下,季重莲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恍惚中,只见遥遥官道之上卷起一片浓密雨帘,黑色骏马高扬四蹄雨水四溅中破帘而出,李照一身宝蓝色衣袍沉沉暮色中就如同一支破雨冰箭,那双眸子含着万般复杂纠结目光,似愤恨,似不甘,直直地穿透雨幕,与季重莲相撞,却终城门关上那一刻被阻隔外!/P/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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