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季家停留时间已经超过了他预期，虽然极度地不舍，他还是要依期而返，跨坐棕红色高头大马之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家老宅屋檐上拱立抱球风兽，风兽对着南边，而那一处便是季重莲屋舍所。
今天他是要离去了，可等他再回来之时，便是迎娶季重莲之日。
想到这一天，他心里便泛起了莫明激动。
那时，梅花树下少女恬静安然地笑着，他转过身，突然便感觉到一股久违温馨与感动，踏着碎花与泥泞缓缓走近，与少女执手相望，那一眼沉醉，他真希望就是永恒！
*
二门上送走了裴衍，季重莲转身向宣宜堂而去，唇角笑意收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红英这个时候已经赶到了她身旁。
“所有人都到宣宜堂了吗？”
季重莲一边走着，一边问道：“老太太可醒了？”
“回姑娘话，采秋来知会了咱们，碧元已经将水灵带到宣宜堂了，老太太醒了，又命宋妈妈去将柳姨娘也一并带了来，大家都等着姑娘。”
红英恭敬地低着头，今日发生事情她也听说了，六姑娘简直太大胆了，这般没脸没皮，她们娘俩不是疯了吧？
“好！”
季重莲唇角泛起一抹笑来，可眸底却是冰冷一片。
她早知道柳姨娘与季紫薇从三沙镇回来便不会安分，如今果然便出了状况，只是她很好奇，季紫薇不是对齐湛情有独钟吗？
既然会这般容易便想转投别人怀抱，还是只为了给她添堵？
或者说季紫薇已经听到了风声，齐湛将会再娶，只这娘子不是她罢了。
可就算这样，这母女俩就能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不成？
柿子也要找软捏，柳姨娘母女这次是找错了人！
宣宜堂正屋里此刻已是一片沉静，只偶尔能听到季紫薇低低饮泣声，柳姨娘一旁拍着她后背，只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裴衍没有留下，而季紫薇如今却被带来了宣宜堂，柳姨娘一看便知道这次谋划又以失败告终了，可她不甘心！
季老太太厌烦目光扫了过来，眼中对这母女俩已是深恶痛觉，果然是有她们地方就有事端，她倒是有些怀念起这三年来没有她们日子里季家老宅里清静时光。
“老太太，五姑娘来了！”
芝晴外撩帘禀报了一声，冷风顺着灌了进来，众人都不觉打了个哆嗦，季重莲已经踏着轻步伐转了进来。
“祖母！”
季重莲目不斜视，先恭敬地给季老太太行了礼，这才转身一瞄了一眼，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人倒是都齐了。
“五丫头，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给大家说道说道。”
季老太太了解信息只是拼凑并不完整，她甚至不清楚水灵和芝雨跪那里是为了什么，只这两个丫环见到季重莲进屋时，明显是往后瑟缩了一下，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又何故如此？
“是。”
季重莲对季老太太福了福身，这才冷笑着看向季紫薇，“今日六妹妹花厅里做出丑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季紫薇咬了咬唇，一脸羞愤地看向季重莲，刚想开口，柳姨娘却是一把拉住了她手，转身看向季重莲，正色道：“五姑娘，六姑娘花厅里受了委屈，你做姐姐不说帮着她讨回公道，反同外人一起侮她清白，你叫她今后怎么还有脸面季家立足？”
“六妹妹脸面难道是别人给不成？若不是她自己上赶着去丢人，别人难道还能胁迫她不成？”
季重莲冷冷一笑，“裴大人好歹还是大度，他已经说过这事不会追究下去，不然真要六妹妹给个说法，那诬陷栽赃朝廷命官罪责可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
季重莲这话一出，不仅是柳姨娘与季紫薇瑟缩了一下，就连芝雨都忍不住全身颤抖，要知道可就是她将裴衍给引到花厅里去。
季重莲又环视了一圈众人，这才看向了季老太太，点头道：“祖母，我带着采秋赶到花厅时，六妹妹被淋了一头茶水，但她穿戴整齐，半点没有破损之处，只是面色含着震惊……事后我也问过裴大人，他说六妹妹不知何故一直躲花厅里，他想着是女眷也不好说破，却不想就我正赶来时，六妹妹便突然现身，还想扑向裴大人，裴大人以为她是魔怔了，这才将手中茶水向着她泼了过去，之后孙女便到了那里，看到了这一切。”
季老太太点了点头，沉吟不语，她一辈子生活后宅里，柳姨娘与季紫薇这些勾搭伎俩，就是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她们目为何。
思及此，老太太看向柳姨娘母女目光是冷了三分，沉声喝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们俩还想狡辩不成？！”
“不，老太太，不是这样……”
柳姨娘慌乱地跪下，扯下还忤一旁呆怔季紫薇同她跪了一起，声泪俱下道：“这种事情哪能分辨孰是孰非，到底吃亏还是女儿家啊……老太太就算再厌恶婢妾，也请看四老爷份上，给六姑娘一条活路吧！”
柳姨娘用丝绢沾着眼角，目光却是带着几分吃人恶毒射向了季重莲。
她怎么会想到季重莲竟然全然不介意，甚至据季紫薇刚才小声所说，裴衍根本没有解释什么就已经取得了季重莲信任，这算是个什么事？
男人天生好色，虽然裴衍好看起来人模人样，但到底那一刻有没有起了歹心谁知道？
可不管是季老太太也好，季重莲也罢，想当然地便听信了裴衍一面之词，这却是她没有想到。
如今裴衍早已经启程前往西北，竟然一点留下解释意思都没有，可不管季紫薇勾引陷害成功与否，如今都要把她硬栽到裴衍身上，不然她女儿铁定是没有活路了。
“我不给她活路，是她自己不给自己活路吧！”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满脸地不屑，“这种勾引未来姐夫事情她都做得出来，我季家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没脸没皮姑娘？！果然什么人养什么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太太冷冷目光扫向柳姨娘，她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却还是强撑着跪那里，挺着背脊，就像她全然没有一丝错误一般。
季紫薇却是吓得眼泪横流，季老太太发怒了，她可再不想被重发配到三沙镇，可谁叫事情发展根本和她预料得不一样呢？
她连裴衍身都没有近，别说扯下自己衣裳来，就已经被那一杯突然泼至茶水洒了个满头满脸，就那样僵立了当场，以至于季重莲赶到时，她连上半段都没有演完。
裴衍这人不仅冷酷，而且半点不解风情，季紫薇发现从她出现开始到被迫离开，他竟然连正眼也没瞧过她，他心中难道只看得到季重莲一人，还是她就是如此地不堪呢？
季紫薇思绪哀哀，被季明宣卖给秦府做妾痛，与被齐湛始乱终弃伤交织了一起，她悲伤地只想落泪，可被季老太太那样怨毒目光盯着，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了唇，发出一声又一声无力呜咽。
“兴许是……兴许是裴大人自己看上了六姑娘……也不是不可能……”
柳姨娘脸皮颤抖，却还是撑季老太太那要吃人目光下将这话给吐了出来，随后便低垂了目光，力掩饰住自己紧张和不安神色，只一双手指却是绞紧了衣摆，尖长指甲差一点便将那锦缎给戳穿了去。
气氛沉默了一阵，下一刻，季老太太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季紫薇怔怔地抬起了头，连柳姨娘都是不解，老太太难不成是失心疯了？
可这时老太太声音又响了起来，目光看向柳姨娘时已是极至不屑，“你认为裴大人是什么样人，论美貌、才情、聪慧，六丫头哪里比得上五丫头，你告诉我一个理由，好好珍珠不去要，什么人会去就鱼目？你睁着眼说瞎话也不觉得脸皮臊，我都还替你觉着丢人！”
季老太太这话一出，季紫薇脸上已是血色褪，她死死地咬住了唇，目光垂地面上，只觉得泪水一涌而上，瞬间便模糊了她视线。
原来……原来她老太太心中竟是这样不堪，恐怕是连季重莲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老太太，您不能这样说啊……”
看着季紫薇伤心欲绝模样，柳姨娘一声哀嚎，匍匐了季老太太跟前，那模样几欲昏死过去。
季老太太却是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季重莲，面色沉沉，“还有那两个丫环，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丫环……”季重莲扫了柳姨娘一眼，饱含深意地说道：“那用处可就大了。”
“祖母您想想，柳姨娘与六妹妹本是禁足了苑子里，若非祖母大度，又哪里准许她们母女相互走动，但如今六妹妹竟然能够出现宣宜堂里，定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不然她怎么那么恰好地就赶裴大人前来告别这一天撞个正着呢？”
季重莲目光隐隐射向了芝雨，她已是吓破了胆，猛地膝行几步上前，对着季老太太与季重莲便是一阵磕头求饶，“是婢子被钱财蒙了心眼，不该被柳姨娘收买，老太太、五姑娘饶了婢子吧！”
“你收了柳姨娘什么好处，又做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季重莲不急不忙地坐一旁椅子上，红英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杯清茶，她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向了芝雨。
芝雨微微抬头瞄了季重莲一眼，季重莲目光很平静，就像幽深古井，没有半点涟漪，可就是那样平静，反倒让芝雨感到加心慌。
她不是季家家生子，是外面买来奴婢，也幸得了季重莲看重，又有宋妈妈细心调教了一番这才得以季老太太跟前侍候，这已是天大福分，可她苦日子过惯了，自然要得到多钱财才能有安全感。
而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被柳姨娘给收买了，不禁暗中将宣宜堂事情传递过去，这次还将裴衍引到了花厅，给季紫薇制造陷害他机会。
可芝雨没想到是事情这么就败露了，而季紫薇竟然是这般地不堪一击，对上季重莲没有半分还手之力，这两姐妹之间差距也太大了，也就注定了她失败！
芝雨颓然地低下了头，季老太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手一挥，宋妈妈便要上前揪住芝雨，只听老太太冷声道：“这样奴婢，自以为是，卖主求荣，既然给你脸面不要，那就休要怪我心狠！”
“老太太，救您发发慈悲，给婢子一次改过机会！”
芝雨眼泪鼻涕一起流，她扑倒了走近宋妈妈脚下，目光却是恳求地转向了季老太太。
“祖母是要将她……”
季重莲想到后宅里处置人手段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悚，可看季老太太这模样，今天是动了真怒，不会就这样将芝雨给打死吧？
季老太太冷哼一声，轻蔑地看向了伏跪地芝雨，“这等贱婢，给脸不要脸，宋妈妈找了婆子来，直接给我捆去窑子里，咱们半分银子不收，白送！”
屋里人纷纷变色，芝雨惊得抬起了头，连哭声都止住了，可想到自己接下来命运，她已是止不住地后怕，眸中神色渐渐变得惊恐了起来。
可宋妈妈已经没有给她再求饶机会，唤来门外丫环架着便拖了下去。
季重莲默了默，这个时候她不能心软，谁不是想到自己利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揽不下那个活，当时就不该这般贪心。
如今有这样报应，也是芝雨自作自受。
芝雨下场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上巨石，一下便惊醒了水灵，见季老太太目光已是向她扫了过来，她心中一惊，连滚带爬地跪了季重莲跟前，拉着她裙角，嘤嘤哭道：“五姑娘，婢子只是得了姨娘吩咐要拖延你一会儿，除此之外再没干别，姑娘饶了婢子吧！”
水灵其实是个很聪明姑娘，至少比木讷水香要得柳姨娘看重得多，但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就会心里打起自己小算盘。
水灵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自己前程着想。
季重莲与季幽兰到了年龄始终是要嫁人，季重莲嫁是四品大官，可季幽兰命运却是入秦府为妾。
水灵不想待季家配个小厮，那么便只有跟着季幽兰做陪嫁丫环才有前途，柳姨娘能把她送到季幽兰跟前，但季重莲却是绝对想不到她。
若非如此，水灵也不会起了这样心思，只要柳姨娘计谋成功，她立了大功，到时候随着季幽兰出嫁，怎么着也比眼下来得好。
命运是靠自己拼搏出来，可她还没飞起来便被硬生生地给打落了，如今她只有满心不甘和对未来恐惧。
季重莲目光转向了季老太太，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丫环就交给你处置。”
“是。”
季重莲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宋妈妈，“水灵可是家生子？”
宋妈妈恭敬地上前回禀道：“水灵她爹早死了，如今就她娘浆洗房上当差，还有个哥哥庄子上。”
季重莲转头看向水灵，似思考对她惩处，水灵眼睛通红带着满满惊惧，她可不想重复芝雨命运，可眼下柳姨娘也是自身难保，她不可能往那边求去。
“我不罚你！”
季重莲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灵，记得水灵刚刚进苑子里侍候时还是个刚留头小姑娘，她生得比别人灵巧人也聪慧，柳姨娘这才挑了她去，可她聪慧却用了不该用地方。
“五姑娘……”
水灵怔怔地看向季重莲，眸中突然迸发出一丝惊喜神色，不罚她，那也就是说……
可水灵畅想还没到底，季重莲接下来话却是当头向她泼了一盆冷水，“但我也不能留你。”
季重莲这样吩咐道，虽然话语轻柔，却是掷地有声，“宋妈妈，就将水灵撵出去吧，她娘和哥哥暂时别动，若是安分守己，季家还能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地方，若是心怀不轨，到时候就怪我翻脸无情！”
水灵苦着一张脸，虽然这样结局已经比芝雨好了太多，可她仍然不甘啊！
可时势所迫不能不低头，水灵含泪给季老太太和季重莲磕了头，这才默默地退了下去。
季明宣这时却是匆匆赶了来，也不用人通禀，他一下便蹿进了屋里，狠狠地瞪了柳姨娘与季紫薇一眼，这才对着季老太太跪了下去，“母亲！”
“跪什么跪，为了那对母女，你值不值？”
季老太太冷冷地扫了季明宣一眼，挑起眼角充满了嘲讽。
“母亲，是芬芳和六丫头糊涂了，儿子这就领了她们回去好生管教，保准再不让她们跨出房门一步。”
季明宣已经得了小厮传来口信，马不停蹄地便赶了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保住季紫薇，那可事关着他那三千两银子。
做出这种伤风败德事来，季老太太对季紫薇可能处置是将她送往庵堂里长伴青灯古佛，至于柳姨娘这个蠢女人，就算老太太不说，他将来也必定会远离她。
季明宣狠狠地剜了柳姨娘一眼，这个女人是拿他当猴耍呢，他面前虚以尾蛇假意逢迎，装作一副认命模样，又对自己小意温柔来重取得他信任，没想到转过身竟然背后阴了他一把，若是让她们母女算计到了裴衍，他到哪里去找一个女儿再陪给秦子都？
“她们当真屡教不改啊！”
季老太太冷冷一笑，半晌后，眉眼却是垂了下来，仿若是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四房确该有一个当家太太了，以免这些没眼力介闹翻了天！”
柳姨娘心中一惊，脸色青白变幻，季紫薇却是怔怔，仿佛有些不敢置信模样。
唯有季明宣瞪大了眼，眸中是惊，却也有一喜，老太太终于记着要给他找个媳妇了？
“不，老太太，婢妾知道错了……”
柳姨娘跪着想要抓住季老太太裙角求饶，却被老太太嫌恶地闪了开去，她声泪俱下，“老太太，婢妾这样做完全是有不得已苦衷啊……”
柳姨娘说到这里，含泪目光饱含深意地射向了季明宣，若是季明宣敢这般狠心不为她求情，也就别怪她说出秦子都那档子事了。
什么样父亲才会卖女求荣，季明宣已是丧心病狂！
“喔，你还有苦衷了？”
季老太太有些发笑，眸中却满是不信及嘲讽，见季明宣似乎不为所动，柳姨娘咬了咬牙，恨声道：“老爷，这事你清楚……”
“你这贱人，休要胡说！”
季明宣眼皮一抖，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扇了柳姨娘两个大嘴巴，若不是季紫薇那里挡着，柳姨娘该跌扑了冰凉地面上。
“父亲……”
季紫薇泪水盈睫，却是面带惊惶地看向季明宣，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男人了，这个还是对她疼爱有佳父亲吗？
也许从他亲手将自己卖给秦子都那一刻开始，他眼中已经没有这段父女情了。
柳姨娘被季明宣那两巴掌给打得脑袋晕沉沉，她抚着红肿脸颊，用手指揩去唇角一丝血迹，突然她就笑了。
回想起三年多前，也是这个地方季明宣为了她而对抗季老太太，不惜以死相逼，但如今呢？
桃花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她没有忽略刚才季老太太提及为季明宣娶妻时，他眼中一瞬间迸射出惊喜。
是啊，三沙镇熬那几年，自己早已经是人老珠黄，哪还有年轻女子娇嫩？
她忘不了季明宣来她屋里时看向水灵水香那垂涎面色，若不是这两个丫环才十一二岁，怕是早已经被他给拖上了床榻。
“带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
季老太太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又转向季明宣，正色道：“你还想要安安静静地娶一房正妻，就把她们给妥善安置了，若是到妇上门还要遇到这般糟心事，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是，儿子明白了。”
季明宣咬牙瞪了柳姨娘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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