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当年(1/1)

临死前,只来得及张开手颤颤地指着女儿,留给丈夫一个哀求拜托的眼神。

郑黯钧心碎欲裂,抱起女儿往队伍的最中心杀去。然而,还是晚了。匪徒劫掠了贵重财物后一声唿哨翻身上马驰走,马车倾倒,太医在车厢里死于非命,公主却不见了!

郑黯钧都要疯了!将女儿弃置在车厢里不顾,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冒着惊雷暴雨向着匪徒追去!

他们整整追杀了一天一夜。护送公主出了差池的忠心护卫们此刻比匪徒更疯狂!然而当他们杀尽了惊骇欲绝的群匪的最后一人,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他们没有掳掠他们的小公主!

满身浴血的十几个人如遭雷劈,疯了一样地打马赶回马车。只见到已经吓晕过去的小芹和尸体都已经僵硬了的太医。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太医手臂下遮着一道细细的划痕,指示着马车近旁斜坡下的深沟。而马车上,公主的小被子、褥子和绑缚襁褓的绸带都不见了。

推测,是太医在紧急时刻将乌云珠公主包裹严密从马车上滚下了深沟,暂时躲过了死于非命的命运,并在被杀前拼死留下线索,临死还用胳臂遮住。

而他郑黯钧,却在当时的混乱和伸手不见五指中完全没有看到太医留下的线索,错过了找回公主的一天一夜!

此时,深沟里徒留下一溜被大雨洗过后已经不甚清楚的滚痕和清晨雨散天晴后野兽们前来饮水的杂沓脚印,公主早已全无踪迹。

公主恐怕……已经被野兽叼走了!

郑黯钧的头发在那一天就花白了一半。越王在出发前跟他密谈过,所以他深知自己这趟任务对于他的祖国曌国、对于祖国让他爱戴的女皇的重要性。

公主是曌国唯一的皇储啊!

可是此刻,他已经无法面对越王夫妇那心碎的悲哀,更无法面对曌国将因为他的失误而皇室无后的结果!

出事的头一天,他刚刚接到曌国那边的消息,说曌国出了大事,六郎将之一的桃相杀死了其它五位郎将,获罪流放!

女皇身边,一个郎将都没了。除非桃相重回女皇身边,今后女皇不会再有子嗣。乌云珠公主,本该是曌国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可是,被他给弄没了,惨死荒野!

他真想以死谢罪!可是他自杀了,能对越王夫妇和女皇陛下有何助益?

最后,他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缩在自己身边已经哭得睡过去的芹儿。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病弱。至少,这是个活的!

只要能有一个活着的女儿在,女皇就是已经有后了。不会因为身下无后而国家不安,不会被宗室相逼,不会像她上位时太上皇遭遇的那样,被人逼宫叛乱。而越王夫妇,也会以为骨肉尚在,不至于肝肠寸断!

只要有这么一个活的小姑娘送上去……

隐瞒了十五年的心事终于说了出来,郑黯钧沧桑的脸上反而渐渐平静:“臣有罪!任凭公主处置!”十五年了,他终于等来了最好的结果!公主还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真好!他终于能卸下这沉重的枷锁,真好!也许,很快他就能去跟妻子到地下团聚了,真好啊……

“当时你手下那些幸存的护卫呢?事成回到曌都之后,你就都杀了?”

郑黯钧神色一黯:“自尽了。”虽不是他亲手杀的,却个个都是为了掩盖他的作为而死。

曌皇原本就不能留下太多知道公主真正身世的人,原本是要遣那些人回到越王身边。他们却在当年丢失公主的地方齐齐自尽。曌皇知道后,只以为是越王的安排,对越王只会越发感激。

虽然他们告别前都说抱歉,抱歉留下他一人继续背负愧疚活着,说他们只是为公主赔罪,要下去服侍保护公主。但,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就不担心你女儿芹儿死无葬身之地?”

郑黯钧脸上一痛,但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芹儿先天不足,如果不是占用了公主的身份,锦衣玉食地养着,恐怕也活不到今天。欺君罔上是为大罪,公主若能饶她一命,是她的造化,若不能,也是她命该早亡。这些年,已是赚来的。”

纳兰蓝默了默又道:“她的长相,你是如何向皇上解释的?还有她的病,你是怎么让她出现嗜睡等症状的?”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芹儿明明长得跟幻氏兄妹以及越王妃一点儿都不像,幻青琼是怎么深信不疑她是她兄嫂的孩子的?而遇到泊牵的那次,纳兰蓝也见过他们给她买的药,的确是安神补脑的灵药。

“芹儿是他娘难产而生,先天不足,本就嗜睡些。又加上那一次受了极大的惊吓,她娘也死了,从此落下了失神容易受惊的毛病,那时候的确精神极差,到了曌都也调养了许多年依旧是个怯弱的精神气,稍用手段即可嗜睡。至于相貌则是因为桃相。”

“桃相?”纳兰蓝眉头猛地一皱!

“是,正是桃相。”郑黯钧并不奇怪纳兰蓝的反应,他也觉得这件事的确十分奇怪,就连他自己这些年来也没有想通。

“我们重新出发的第三天,桃相突然满头银发、面容苍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单独见了我,提醒我说,如果皇上问起芹儿的长相为什么跟谁都不像,就让我描述雷雨那一夜的诡异天象,然后就说公主突然遭了一道天雷,此后长相就逐渐变化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纳兰蓝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心里陡然遭了一道天雷!

穿越!桃莫颜是不是暗示穿越?为什么他会知道穿越?他明明根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古人!

“罪臣当时也不明白。但的确想不出别的办法,桃相又是命算术士高人,罪臣死马当作活马医,后来皇上果然问起,罪臣也就这么答了。其它只说一概不知。皇上激动之后竟然真就信了。不但信了,抱着芹儿似乎还十分惊喜!此事罪臣一直不明。但,的确是桃相所示。”

纳兰蓝心里念头轰然来去!幻青琼的反应她能明白。因为幻青琼本身就是穿过一趟现代又穿回来的人。她都能一听就听出那是穿越,幻青琼岂能不明白?

但,她忍不住齿冷地咬牙……能这么精准地穿来穿去,说没有时空方面超越现代的手段,谁信?

既然幻青琼手里掌握着这样的手段,却依旧抛下二十一世界的丈夫和女儿不管,这正是探索过君息烨的意识之后纳兰蓝不能原谅幻青琼的地方!

她的这个亲妈,还真他妈的是个亲妈!

既然幻青琼掌握着一定的时空手段,她肯定会想到,十五年前那场异象纷呈的雷雨跟她的女儿穿越过来有关。而桃莫颜的提示正好戳中了她的这个关切,诱导她以为,芹儿是女儿在穿越中发生了什么状况,所以才有面貌上的变化。

可是桃莫颜,他又是怎么知道幻青琼有这样的一个隐秘的?幻青琼知道他知道吗?十五年前所谓桃莫颜杀了其它五位夫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而桃莫颜在刚刚被流放之后立即赶到边境救下了刚刚穿越过来的自己,悄无声息地养了九年,却让郑黯钧暗示女皇芹儿就是她穿越过来的女儿,又是为了什么?

郑黯钧走后,纳兰蓝脸上冷静深沉的模样褪尽,略显茫然地看向从阴影中走出的君息烨:“木头,你说,越来越多的疑点都在往我的养父身上聚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息烨扶住她的肩膀:“这件事以后再说,刚刚我收到了一个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你。”

纳兰蓝仰头疑问地看着他。

君息烨沉声道:“越王见到女皇了。”

昨晚,戎国使臣一行连夜离开曌都,已经很多年不曾出宫的皇帝幻青琼竟出乎意料地夜半在城门相送。

皇帝已经亲自来到车辕前,荣王妃“病情”再沉重,越王身为皇室宗亲也不能不下车辞行。

“他告诉她了?”

“不知道。但两人告别后,戎国队伍的行程没有改变,如今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

……

太上皇安睡的寝宫里,自来无人敢轻易进来打扰。

皇帝出现在一年到头不见得进来一次的太上皇寝宫,更是让所有人屏息蹑足,非传召不敢靠近此地百米。

幻青琼卸去了皇冠和发饰,一身常服坐在母皇的榻边,一头垂坠亮泽的乌发就那么垂在肩侧,美丽的嘴角微微地挑着。几分温婉,半丝讥诮。

“母皇,你知道吗?皇兄回来了,又走了。”幻青琼坐在太上皇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长眠不醒的母亲:“母皇,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哥哥变了很多,我都不敢去问,这十八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母皇,你呢?你想知道吗?”

“你知道吗,昨晚,我又一次在曌都的城门口去送他。他的眼神,明明就是有很重要的事萦绕于心,却最终除了一声祝福,什么也没有说。”

幻青琼凉凉地看着母亲笑了笑,轻柔地为母亲掩好被角,自言自语:“记得二十多年前我追到曌国边境,也在城门上送过他一回。那时,哥哥尚未出嫁,只是去做质子,我更还只是个孩子,伤心得肝肠寸断都不哭。因为母皇您告诉过我,我是曌国未来的天,我不能脆弱,我必须成为整个曌国的依靠!”

“哥哥为什么有心事却不说呢?也许他是觉得他家琼儿早都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事了吧?可是母皇,你说,如今这样,到底是好是不好呢?”

“母皇,你可知道何谓辛酸难受的滋味?你可知道我夜夜想念小时候哥哥总是护着我的滋味?这里是他的故国,他的家却不能建立在这片他深爱的国土上。母皇,当年你把哥哥送出去、远嫁异国他乡时,可曾想过哥哥是什么滋味?”

“十几年了!哥哥走了,你睡了,你的六郎将全都缩在幻殿,一心为你吊命不死,我支撑国政的六郎将五个死了,一个叛逃了!我一个人撑着所有的苦、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压抑、思念和心酸,没有人可以倾诉!”

“十八年了,哥哥好不容易能回来一趟,能跟我再说说知心话的机会却是再也没有了!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告诉我知道、让我防范了,他也有心事不肯告诉我了!”

“母皇,你告诉我,如果连哥哥都不再跟我交心,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帮我?可您,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他从我身边生生地撕扯开了!做了质子还不算,还远嫁千里万里,到死都不能埋骨归乡!”

神经质地把刚刚掖好的被角再拉开,幻青琼脸上绽开一个奇怪的笑容,神神秘秘地凑近太上皇的耳边:“哥哥的越王府永远都会在,我给他留着。他的长子住在里面,以后我会让他传承越王的衣钵。他的女儿的肉身马上就是曌国的皇储,等我走了,就让她传承帝位,跟您和我一样,娶六个夫郎。母皇,我这么安排,你开心吗?”

幻青琼咯咯地笑起来,轻轻地掩着嘴,神情几分诡异的俏皮:“对了,我还没敢告诉您呢,天算子说,就这一两日,咱们曌国皇室将有大丧呢!你说巧不巧,刚好我的穿越幻阵也在这个时候布置好了,只等能量到位就能启动,我就能回去了!”

幻青琼说着就忽然变了脸,冷冷地看着熟睡的太上皇道:“母皇大人,天算子说的大丧,是你吧?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长安就必须为你守孝,夫郎大选就得中断,而你的另一个亏欠了的女儿春明也能理所当然地留在曌都为你守丧三年?”

“你以为到了那时候,要么我为了帮长安不得不振作起来治国理政,要么干脆就让春明夺了皇位,继承您的衣钵?或者,您甚至想要等春明杀了长安,我就算是再杀了春明为女儿报仇,但也不得不重新再为自己娶六个夫郎,生下下一个皇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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