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卷五第八道长不温柔](1/1)

[卷五第八,道长不温柔]

丐帮弟子传信过来的时候,傅云啸正考虑要不要干脆放任穆玄英胡闹算了,大不了回到军中挨大统领一顿军棍,也好过这样每日里头痛。莫雨的点穴手法很奇特,傅云啸等一众人根本解不开,所以穆玄英直到出了马嵬坡才恢复自由。可从那个时候开始,傅云啸就开始了头痛。恢复了自由的穆玄英吵着闹着要打马回转,不断的重复着一句“不能就这么临阵脱逃”,浑然不把他们这一行人身上的责任放在眼里。

傅云啸不是第一次见到穆玄英如此固执,却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疯狂。红着双眼,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裂了又裂,却又叫人轻易就能看出眼底的恐慌。直觉告诉傅云啸,不要去想穆玄英如此失控的理由,那可能会让他心软。于是一路上傅云啸都是把穆玄英点了穴带自己马上走,否则谁也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趁着大家不注意就跑了回去。同行的丐帮弟子看穆玄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看傅云啸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充满同情,傅云啸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在这一路上提高了不知道多少次。好在,终于还是到了长安。

然而,看着自传信弟子走了之后就怎么都坐不住的穆玄英,傅云啸发现其实自己也没镇定到哪儿去。传信弟子说,恶人谷弟子到长安了,为了杀沈眠风而来。还说,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恶人谷竟就剩下了这么十来个人。说话时那说不清是惋惜多一点还是伤感多一点的表情,让傅云啸不敢去猜测[忘川]是不是全都存活了下来。君夜寒他们都是年少有为的,分开之后他一直都这样安慰着自己,说服自己相信他们必能平安。

“我去找他们。”一路上都被傅云啸死死压着不能回头,此时终于得到了消息,穆玄英再也按捺不住。

看着穆玄英一阵风似的冲出去,连轻功都用上了,傅云啸不自觉的露出一个苦笑。这小子定是认为自己无情得紧了吧,可这世道就是如此无情,人若是多情便只能痛苦不堪。何况,他是军人,最不能多情的军人。摇摇头,傅云啸站起身,他又何尝不想亲眼确认他们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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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师弟……。”一眼便看出[忘川]少了人,而自己眼前的人一个个都还带着伤,燕小铁喊了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这里送他们去马嵬坡,如今,却有人永远留在了那里。

“燕师兄,如今师门如何?”不想去触碰心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君夜寒不待燕小铁再说什么,自顾自选择了话题。

“狼牙还是围在山下,时不时骚扰一二,却也无甚可担忧的。”看到君夜寒比上次见面时更冷的眼神,燕小铁只觉得心头苦涩难当。师门中原本无忧无虑的师弟师妹们,如今有哪一个不是神色冰冷?也许正如于师叔所说,奈何天道无情。“上次你托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好了。若有空,夜寒师弟可回师门去看看。”

“恩。”点点头,君夜寒却没说去还是不去。想象着坐忘峰上风雪之中的小小坟冢,心底便是一阵锐痛。他不想去,不想在酒娘和野山的墓前,说梦碎山川星辰和道远去见他俩了。梦碎和道远的骨灰,已经被他们安葬在帮会领地里了,就在祝融山下。也说好了,将来他和子焉的骨灰要送回纯阳宫,去同酒娘、野山作伴。而其他人,则是选择了同梦碎、道远一处。只是,不知谁会是被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但愿,不要是自己。

“莫雨哥哥!莫雨哥哥!”

突然响起的大喊声,让[忘川]等人齐齐转过头去——穆玄英急切的脸就那么出现。

没有,没有莫雨哥哥的身影!一刹那间,穆玄英觉得自己的心里破了一个好大的洞,不知哪里来的朔风就那么在心底肆虐,彻骨的冷。对上一双双让他看不懂的眼睛,穆玄英不自觉的往前走,一直走到君夜寒身前。“……君道长,莫雨哥哥人呢?”他不会出事的,莫雨哥哥一定不会出事的……。“是不是……他还是不想见我?”

穆玄英的眼睛里,君夜寒一眼就能看到期待和小心翼翼,脆弱得如同烟火。莫雨临死前的模样,依然失去焦距的双眼,那一声“毛毛”,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浮现在君夜寒脑子里。抿了抿唇,君夜寒别开眼。“既知道,又何必要问?”莫雨少爷,你是不愿意见他难过的吧?尽管我很想看到他痛哭流涕悔恨终生的样子,只有那样才能消解我的怨恨,可那样却不是你想要的,是么?其实,少爷你真的太过温柔了,对穆玄英,你太过温柔了。

似是没想到君夜寒会骗穆玄英,不见繁华难以克制的迈出一步,却被花谨言死死拉住。转头,不见繁华清晰的看到花谨言脸上的不赞同。凭什么?莫雨是因为他才死的,凭什么不说?!

不见繁华眼中的愤怒太明显,花谨言不用猜也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可是,看着穆玄英那脆弱的模样,花谨言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戳穿君夜寒的谎言。她不愿意莫雨的付出被穆玄英无视,不愿意莫雨死了可穆玄英却活得毫无负担。可说出真相,让穆玄英痛苦不堪,又能如何呢?莫雨不会复活,失去的再也不能重现。

穆玄英没有感觉到身后不见繁华愤怒的目光,没有感觉到仅存的莫雨亲随仇恨的眼神,他的眼里只有君夜寒冷漠的眼神。“那……他伤得重不重?”

君夜寒看到傅云啸和天枪营的兄弟站在不远处,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们全都平安到了这里,酒娘,好像我们这一次也顾全了大局。不由自主的,君夜寒唇边浮现出一抹讽刺,轻声问。“恶人的生死,与少盟主何干?”可惜,莫雨少爷,我却不是那么温柔的人,我愿意善待的人当中绝没有穆玄英!

浑身一震,穆玄英像是第一次见到君夜寒一般,对方唇边的讽刺和突然变得阴森的目光让他心生怯意,不由自主的便倒退了一步。

君夜寒身后,燕小铁看着自家师弟如此尖锐的模样,看着穆玄英那仿佛被迎头一刀的模样,突然就很想放声大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当此乱世,还有什么善恶之分正邪之别?不过是,有人活下来,有人却死了。

直勾勾的盯着穆玄英,君夜寒眼中的阴冷越来越盛,而那阴冷中滋生出残忍。“你只当他是恶人,只当他是小疯子,却又蛮不讲理的要他出来见你,凭什么?你高兴了他就得陪着你,你不高兴了他就得自己滚蛋,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想着你是谢渊的弟子,你只记着谢渊教你的正邪不两立,那你如今又来做出这幅模样给谁看?穆玄英,难道你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很虚伪很恶心吗?”

被君夜寒咄咄逼人的话说得一步步后退,穆玄英眼中的惊惧恐慌藏也藏不住。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人这样说,更想不到自己会因为对方的质问生出心虚。为什么会心虚?为什么君夜寒的话会让自己有支撑不住的感觉?为什么,会觉得对方在残忍的打破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信念?

似是对穆玄英此刻的表情感到万分满意,君夜寒的双眼越发亮了。“龙门客栈金香玉,是恶人谷的人。她死在玉门关中,活活被烧死的,不是为了什么正义。五千恶人,在龙门峡谷战至最后一刻,却不是为了谢渊教你的正义。明教,曾被中原武林驱逐,可他们却甘愿同我恶人谷一道慨然赴死,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石驼帮和沙狐帮,本是龙门马匪,可在最后关头他们带着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人马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仍然不是为了正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上,没有正义,没有邪恶,只有生死成败。只有活着的人,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说正义。而死了的人,全都是输家。正义,能做什么?能让死去的人死而复生吗!能掩埋森森白骨吗!”

垂眸,傅云啸竟觉得自己不敢去看此刻的君夜寒。那一直都很淡漠的道长,偶尔会调笑的道长,如今却是满目伤痛,那伤痛中又藏了杀意恨意,像是随时都可以扑上去撕咬谁的喉咙。无声冷笑,这样的世道,正义不过是好听而无用的东西罢了。

“当初你说他凶名之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你而死?”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见繁华挣脱了花谨言的手,冲过去揪住穆玄英的衣领——全不顾对方依然摇摇欲坠。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脸因为自己的话一瞬间惨白,不见繁华无所谓的松开手。“如果这就是谢渊教你的正义,那我情愿堕身成魔。”

“你……刚才说什么?”被君夜寒一句一句说得无法开口、只能步步后退的穆玄英,此时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如果说君夜寒的话只是让他心神失守,那么刚才不见繁华的话就是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我说,莫雨少爷死了!为了让你平安的离开,他死了!”不见繁华的眼泪刷的一下奔涌而出,秀娘原本漂亮的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如果不是你不听傅大哥的劝告,如果不是你鲁莽的离开驻地,如果不是你被那帮混蛋抓住当做人质,他怎么会死!谷主留给他的雪魔卫,只活下来两个,他的亲随死得只剩三个,梦碎和道远也死了,你满意了吗!”

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穆玄英呆呆的看了泪流满面的不见繁华一眼,又在[忘川]其他人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悲痛。死了?莫雨哥哥死了?脑子里一下子炸开,像是有人扔了一个雷火弹进去,什么都想不到了。

“莫雨少爷临死前都在喊你的名字。”

穆玄英已经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浑身都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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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望帐篷里睁着眼睛一脸空白的穆玄英,傅云啸摇了摇头。自他把穆玄英扛回帐篷,这小子就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不知道莫雨的死究竟对穆玄英意味着什么,也不想知道。生离死别,在这乱世中算不上什么,每天都在发生。远了不说,从安禄山叛变到现在,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同袍死在了狼牙刀下。活着,远比死去难得多。因为他们必须把死去的同袍的责任也担在自己肩上,继续杀敌,继续守土卫疆,连带同袍的份一起。没有时间伤痛,甚至没有时间收敛同袍的尸骨。这就是战争。要么活下去,要么死。

傅云啸转身,打算出去找丐帮的朋友打听前路情况,跟兄弟们商量商量何时启程。穆玄英可以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躺着,他却没这个福气。

“傅大哥。”

穆玄英沙哑的声音蓦的响起,傅云啸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恩?”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呵,果然迷茫了啊。扯了扯嘴角,傅云啸依然没有回头。“哪有什么对不对的。你现在是军人,军令如山。别的,都不重要,都不用去想。”

“那……君道长他们不是军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想过。”抬头望向君夜寒他们所在的方位,傅云啸脑子里闪过白天那一张张悲痛的脸。“你该去问他们。”

“在洛阳的时候,师父让我劝君道长他们改投浩气盟,他们拒绝了。酒娘说,正邪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也从来没在乎过名声,他们只看重身边的人。那时候,我觉得他们很自私,枉费了一身武艺。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才是最自私最无情的那个……。”

身后响起极压抑的哭声,傅云啸静静的听着,不再开口。只看重身边的人吗?也,不尽然吧。不过,理由是什么,好像也并不怎么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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