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

【第十一章】

——1

许湘齐赶到码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极目处是夕阳醉醺醺绵延开来的橙黄色困意,他从车上跳下来就往仓库另一边的小棚屋赶。

码头条件简陋,来来往往人员混杂,哪怕许家驻扎过来的人也就挤在搭建坚固的棚屋里办公,这也是许三不怎么喜欢往码头跑的原因之一。

许三打开棚屋大门看到就是一幅场景——左右两边堆着外面仓库放不下的零散货物,显得杂乱不堪,中央空出一块地界,摆着三三两两的桌椅板凳,站着的人三三两两,唯一坐着的是个老太,上了年纪,额发已有分明的花白,左脸上有一道横纵深刻的伤疤,穿着朴素不失气度。另外地上有个被捆结实了的,蠕虫一般扭来扭去的家伙。

许湘齐站在门口理了理衣领,微微含笑,步伐稳健的走进去。

“小齐儿现在动作很快嘛。”老太笑道。她说话声音沉稳,不是雍容贵妇人在奢靡里浸染出来的稳重大气,而是真正在江湖上滚过刀子见过血的霸道。她这么笑着对许湘齐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了寻常长辈慈祥的意味,反而透露出上位者对下属惯有的慈悲。

许湘齐挠了挠头发,显出微微烦闷和苦恼,扁着嘴道:“秦姨,你到我场子来,又摆这架势什么意思啊!”他嚷嚷着没什么尊敬的意思,有点儿像是小孩子抱怨。

老太身后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老头子,头发花白,慈祥的微笑仿佛是粘在脸上的面具,因为太温和反而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对一边站着的保镖努努嘴,立刻有人给许湘齐端了一把椅子来,许湘齐毫不客气的坐下,大咧咧的翘了二郎腿了。

老太微微蹙眉,老头子立刻就笑眯眯的说道:“三少爷不是小孩子了,这种场合连个座位都没有,底下人要笑话的。”

“谢谢叔。”许湘齐抢着挥手道谢,堵住了老太太的嘴。

秦姨登时瞪圆了眼睛,那点怒气又从她眼底慢慢遁形,她转而笑道:“是长大了,够本事和你秦姨坐着说话了。”她从桌上端了一杯茶慢慢喝下,整个棚屋所有人就安安静静的等她咽下这一口水,然后她继续道:“小齐在h城做的不错,有点你老子的模样。”

“谢秦姨夸奖。”许湘齐像小孩子讨喜一般说道。

老头绷着慈祥的微笑道:“你秦姨可不经常表扬人的。”

老太太诧怪的看了一眼老头,倨傲道:“前几天我才表扬了隔壁的二黑。”

“是啊,你说它真是一只蠢得可爱的癞皮狗。”老头继续笑眯眯。

许湘齐为了憋住笑而大力咳嗽一声,又引来老太太一记诧怪的眼神。

于是据说赶来救人的许湘齐就悠哉游哉的吃茶谈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而被捆着像等着挨宰的猪,扔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展斜晖,嘴被胶带封死了,只能用肢体语言表现分明就不是这么回事。

“小齐最近事多吧。”老头给老太太又斟满了茶。

许湘齐松松垮垮的躺在椅子里,单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目光却死死钉在老太太身上,“许家这么大的场子,来来去去哪能没事儿呢。”

“歪理。”老太太用杯盖批了批茶叶,她端着茶杯的手比脸还老,满是皱纹和伤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死皮,这是摸枪玩刀一辈子的结果。

“秦姨突然来我这儿,也不是想坐在这鬼地方喝茶吧。”许湘齐故意不看展斜晖,仿佛这个人和他全然无关系。

“秦姨不是听说你地下码头被炸了吗,这就是过来看看情况。”老头笑眯眯。

“情况我这儿自己找人查了呢。”许三说。

秦姨问道:“查的怎么样?”

重生回来的许三口气肯定,“大概是东南亚那边来人做的,这次和许家关系不大,我们是被牵扯进来的。”

“嗯,你准备怎么处理。”

“既然关系不大就按规矩来,该赔钱赔钱,该赔货赔货。”该赔眼睛赔眼睛,许三在心里接了一句。

“小齐现在会做事了。”秦姨这话是对身后老头说的。

老头微微鞠躬笑道:“您说的是。”他说完又看了看许湘齐。

许湘齐忌惮霸道不讲理的的秦姨,但是更加忌惮这个看起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老头,外人看着都是老头毕恭毕敬的伺候着秦姨,但许湘齐知道秦姨做事之前总会和这个老头子商量一二。

许湘齐半真半假说:“秦姨也说我长大了,那就不能随便捆了我的人丢这儿吧。”进屋以后许湘齐第一次正眼,完全的看着展斜晖,他一脸遗憾的说:“我这大好的手下被捆得跟圣诞节烤乳猪似的,看着多难过人。”

然后许三直视秦姨。他嘴角上扬,笑意辄止在眼底。

“嗯,我看也是。”秦姨笑了笑,“给松绑。”

许三楞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还得磨叽一会,他甚至做好了等秦姨这尊大佛走了之后再安慰展阿辉的准备。

这边楞的几秒钟里,秦姨的手下动作飞快的给展斜晖松了绑,胶布离开展斜晖嘴巴的一瞬间,许三清楚的听见展斜晖大喊:“秦姨明鉴啊!我不是三少的姘头的,我真不是啊!我不是基佬啊我是直……唔唔唔……”

“吵。”秦姨皱眉。

然后胶布就封回去了。

许湘齐看了一眼展斜晖:我们兄弟没得做了。

展斜晖:然而这件事不能怪我。

——2

秦姨原名秦子明,是许湘齐爷爷那辈的朋友。算是看着许湘齐长大的长辈了。

许湘齐父母去的早,许大哥一般是冷暴力,不听话就丢在办公室里静坐,想明白了认错才能自由活动,因此许湘齐少年时期是很少被揍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打他。秦姨就经常打他。

一开始是逃课被抓住,从外面被拎回来就开始打,秦姨动手从来不借助外力,上来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后来在学校里顶撞老师欺负同学也要打,许三完全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他就知道屁大点事儿老太太都能知道,上来一巴掌开场,最后踹一脚收尾,没有说教没有批评,打完就走。有几次许三都被关在大哥办公室里静心了,老太太就敢撸着袖子冲进来揍他。尤其许大哥从来不阻止,看见秦姨进来就客客气气问个好,然后带着所有文件出去,还轻轻柔柔的阖上门。留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

许三哭天抢地。

因此许三在连秦姨名字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老太太很能打,非常能打。因为她揍了他这么多次,居然力度都拿捏的非常到位,除了疼之外没有任何问题,第二天身上连个淤青都留不下。

许家家业大,来来去去总有几个行事乖张的元老人物,许湘齐最初以为这就是个长袖善“武”的老太太。许三或许痞气了点,却还是知道好歹的,老太太打他总归是为他好,许三心里是感谢老太太的。

虽然他不理解老太太不打许二,分明是眼睛仔宅男脸的许二看起来欠揍。

后来许湘齐就来h城做事了。

刚刚来的时候遇到h城的地头蛇滋事挑衅,先礼后兵,派去送礼的几个兄弟被打的满地占用,许湘齐年少气盛领着兄弟就要找地头蛇讨说法,他刚刚到人家场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妙,自己才带了十来个人来,人家那边黑压压的端着家伙的全是人。

然后许湘齐手机就响了,那头就说了一句话,“小齐儿,把电话给那边人听。”是老太太贯来的发号施令的口气。许三把电话递过去了。

然后地头蛇再也没来找过许三麻烦。

再过两年,许湘齐势力稍稍大些的时候就把h城原驻那批混吃勒索的地头蛇全清出去了,他还特地找了接电话那位问了当时秦姨在电话里说啥的,不过那位连夜跑路了,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了。

许三是从这件事开始意识到,这个凶巴巴成天揍他的老太太比他想象中更加牛逼。

后来在有一次圈内的聚餐上,难得老太太也来了,许三那天刻意注意了一下,别人介绍秦姨的时候从来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这是秦姨。”

这是多碉堡!

许湘齐自问也算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别人怎么介绍他,这是西南区许家三少爷,许湘齐。先是许家才是他许三,但这老太太居然就介绍名字,这说明什么,人家一个名字可能比外面寻常一个普通的家族都值钱。

许三甚至意淫过哪一天别人介绍起他的时候也就朴素大方的一句:这是许三,然后就有人忙不迭的赶来对自己挥手致敬。他琢磨着当年那些地痞小流氓说不定只是听到秦姨的大名就落风而逃。当然,许三觉得单单说一声我是谁谁就吓得敌人落荒而逃这显然不科学,他估摸着当时老太太也威逼利诱了些别的,不过她秦子明秦姨在道上却是跺脚有声,这倒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牛逼的老太太,极度厌恶基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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