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57】章 姐妹庆生,临别一探(1/1)

一大清早,宋妈妈就带着人挨着院落给姑娘们送东西来了,说着依着季老太太吩咐给姑娘们压压惊,今儿个一天请安便免了,老太太昨夜没睡好,眼下正补眠。

季重莲让碧元接下东西,又留了宋妈妈坐了一会儿,言语里都是对季老太太关切之情,宋妈妈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妈妈离去后,季重莲才叹了一声,“可怜祖母这般大年纪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劳!”

“谁说不是呢?!”

碧元也跟着附和道:“前几日婢子去宣宜堂里找雨晴姐姐要几个花样子,咱们闲来无事说着话,雨晴姐姐便说给老太太梳头时那花白头发都长了几根,从前可是一乌溜鸦青色,大伙瞅着也是,自从……自从咱们回了丹阳,老太太这份担忧可就一直没少过。”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老太爷这事始终是老太太一块心病,表面上看着是放下了,可她心里是否还介怀着也没有人知晓。

昨儿个夜里见到季老太爷,看着也是消瘦憔悴老人了,哪能比得上京时精神矍铄意气风发呢?

季重莲踱步到窗下贵妃榻上坐着,随手翻了翻搁小几上书,忽地想到了什么,仰头道:“再过两个月……便是祖母寿辰了,我琢磨着咱们绣副观音像吧!”

季家几个姑娘月例是有定数,这老太太肯定知道,季重莲如今也没有母亲给个私房什么,囊中羞涩自然买不了什么金贵物件做寿礼,但亲手绣个东西还是可以。

不过观音像可不是个简单活计,要先描了画,再配色选线,想要绣好一副没一个月也是不能成事。

“姑娘,这观音像可不简单啊!”

碧元一听心里便开始打退堂鼓了,她绣活是做得,但论细致连红英都比不上,那针角粗得也就自己看得过去,送给季老太太东西,她哪敢丢人现眼?

“简单你家姑娘还不屑去做呢!”

季重莲微微翘了唇,偏生起了打趣碧元心思,掰着手指细细地数落起来,“我就描画勾边,配色选线交给红英,你那手艺嘛……至多绣绣观音头发,黑漆乌麻一团,你就算走错了针,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姑娘!”

碧元羞得直跺脚,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惹来季重莲一阵欢愉悦笑声。

“这是乐呵什么呢?”

刘妈妈提着食盒跨进了门来,后面跟着红英,见着季重莲主仆正笑闹,不由也牵起了唇角,“今儿个是姑娘生辰,老太太特意命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老奴正巧赶着小丫环来送饭,顺道便提了过来。”

“哎呀,姑娘生辰婢子都差点忘了!”

碧元一捂唇惊呼一声,刘妈妈已是轻拍了她一下,“还不过来摆弄,侍候姑娘用早膳!”

“是。”

碧元应了一声,忙与红英一块忙活起来,刘妈妈却是走了过来,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脑后乌发,轻叹道:“一晃眼,姑娘都八岁了,老奴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模样,粉雕玉琢,真是人见人爱啊!”

刘妈妈是季重莲乳母,当年随着沈氏一同到了季家,本是许给了外院一个三管事,可那管事命薄不慎被惊马踩死了,刘妈妈女儿也三岁上下夭折,如今对季重莲就好似亲生女儿一般,那份疼爱不说到了骨子里,也绝对是人人都看得到。

季重莲拉了刘妈妈手,心知她又伤感,不由转移了话题,轻笑道:“宇哥儿已是去上学了?”

“那可不是。”

刘妈妈笑着拉了季重莲落坐,又道:“少爷听闻了昨儿个发生事,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姑娘,好歹被老奴和红英给劝住了,这不,还嘱咐老奴给姑娘带了礼物来呢!”

刘妈妈说着已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个雕花黑漆木匣子,笑着递给了季重莲,“姑娘看看!”

“什么东西还这般神秘?”

季重莲抿唇一笑,却是慎重地接过了匣子,季崇宇真是长大了,还知道为她准备礼物,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说笑间季重莲已是打开了木匣子,红丝绒布垫着底,上面却是一枝造型古朴木簪,雕琢着莲花图案,手法有些粗糙,花样也不细致。

季重莲手指轻轻摩挲着木簪,不觉间眸中已是盈满了感动,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哽咽,“这是……宇哥儿亲手做?”

刘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可不是少爷亲手做,听说还是请夫子画图样呢,虽然这雕工谈不上好,但却是用了上好檀木,历久而弥香。”

“真是让他费心思了。”

季重莲复又摩挲了一阵,顺手便将早已经插好素银蝴蝶簪取了下来递给碧元,再插上这莲花木簪,今儿个一天她都要带着这支木簪。

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小菜,有酱汁小黄瓜、雪菜肉末、香菇豆干、火腿萝卜丝、水晶虾仁烧卖、红枣粳米粥,她面前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面条,面条上飘着绿白葱花,用骨头汤打了底,季重莲深深一嗅,便有一股淳香味道蹿入鼻间,让人食指大动。

红英用帕子包了象牙竹筷递给季重莲,笑道:“姑娘趁热吃了这长寿面,面条只一根,姑娘中途不可咬断。”

“是这个理。”

刘妈妈一旁笑着点头,“姑娘就慢点吃,一根吃到底,这寿命才长呢!”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拿起筷子细细地吃了起来,她是知道长寿面传统,自然也不能例外。

刘妈妈与红英站一旁,碧元搁好了素银蝴蝶簪后也转了回来,三人眼也不眨地看着季重莲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就怕那中途一个不小心就给咬断了。

直到一根完整面条被季重莲吃进嘴里,她还意犹未地喝了半碗面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说起祝寿话语来,刘妈妈给季重莲做了一双粉色绣蝴蝶鞋面,红英送了一条蜜合色丝绢帕,只碧元有些尴尬,她是琢磨着要送样东西,可时间太紧,加上事情太多让她给忘了。

碧元性子季重莲是清楚,对她好又忠,送不送礼只是个心意罢了,她倒不介意,众人贺寿,她自然也不能吝啬,人人打赏了五百个大钱,屋里顿时一片欢喜之声。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笑道:“我给你们讲个长寿面故事吧。”

碧元喜欢听故事,连声点头,“姑娘讲。”

“你这猴儿!”

刘妈妈笑着掐了掐碧元红润脸庞,面上也是升起了一抹兴味,红英则含笑立一旁。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脑中整理好了思路,这才开讲。

相传,汉武帝崇信鬼神又相信相术,一天与众大臣聊天,说到人寿命长短时,汉武帝说:“《相书》上讲,人人中长,寿命就长,若人中一寸长,就可以活到一百岁。”

坐汉武帝身边大臣东方朔听后就大笑了起来,众大臣莫名其妙,都怪他对皇帝无礼。

汉武帝问他笑什么,东方朔解释说:“我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岁,人中一寸长,彭祖活了八百岁,他人中就长八寸,那他脸有多长啊。”

众人闻之也大笑起来,看来想长寿,靠脸长长点是不可能,但可以想个变通办法表达一下自己长寿愿望。

脸即面,那“脸长即面长”,于是人们就借用长长面条来祝福长寿。

渐渐地,这长寿面种做法又演化为生辰吃面条习惯,称之为吃“长寿面”。

一般来说,长寿面整碗只有一根面条,吃时候好不要弄断,这一习俗一直沿袭至今。

碧元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婢子倒是一直知道吃长寿面不能咬断,今儿个听姑娘一说才知道有这个典故,真是长见识了。”

“姑娘学识可有得你学了。”

红英笑着点了点头碧元额头,季重莲爱读书这是她们都知道,石府书楼虽然藏书过千,想来不出几年也会被她家姑娘给读了去。

刘妈妈欣慰地笑了,可笑到后却是感叹了一声,“若不是昨儿个出了事,今日老太太定要给姑娘摆个席面贺寿。”

昨儿事情今日里已是闹得整个丹阳皆知,就算是为那几个死去姑娘哀悼,各家各府也不好摆宴庆贺,可季重莲生辰偏偏赶了这一天。

“好姑娘没事,这已是大幸了。”

红英捏了捏碧元手,昨日里就只有碧元陪着季重莲,好主仆俩人都机警,这才逃过一劫,若是她季重莲身边,想来也不会做得比碧元好。

“好了,别提那些不开心事了,这事也算是揭过了,今后别府中提起,老太太会不高兴。”

季重莲有必要点醒院里人,季老太太忌讳什么各人要拿捏好,以免祸从口出。

当时那间大厢房里人多,季幽兰推季海棠那一幕相信不只是她们姐妹瞧见了,若是被别人看了去传出什么不好话,说她们姐妹不悌,互相暗害,那丢可是季家人面子。

所以关起门来,先要把自己这边嘴给封紧了。

碧元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苍白,连忙点头应了。

刘妈妈与红英不场,自然没看到那一幕,她可是清清楚楚,如今季老太太虽然责罚了季紫薇,但私下里也让宋妈妈提点了她们几个丫环,有话不能乱说,好烂肚子里。

想着这层利害关系,碧元哪有不应道理?

刘妈妈与红英想却是另一层意思,怕是季老太太年纪大了见不得生死,如今季重莲这样紧了她们嘴也是对老太太孝敬,这样想着,她们便也点头应了。

季重莲放心地点了点头,满桌子菜色她只随意用了一些便让撤了下去,有些没动过刘妈妈几人也能分食了。

主仆不同桌这是历来规矩,即使季重莲让她们同食她们也是不敢,规矩大过天,这可不是仅凭一人之力便能扭转,慢慢地她便习以为常了。

今儿个不用去季老太太屋里请安,季重莲便动手做了些冬瓜和红枣蜜饯,蒸软糯糯,老年人喜欢吃些软和东西,昨天事情季老太太必定是满心苦涩,吃点甜东西或许心情能够好上一分。

一上午时间做好了蜜饯,季重莲便让碧元给宣宜堂送了去,午膳过后小睡一会便又去了石府书楼,石勇竟是已经等候了那里。

季重莲带着碧元,俩人还未跨进书楼,石勇已是迎了过来。

“大表哥。”

季重莲敛了面色,轻轻地唤了一声,碧元她身后矮身一福,“见过大表少爷。”

“昨日你可没事?柔儿回来告诉咱们,真是担心死我了。”

石勇刚毅面容上一片担忧,眸中急切与关心显而易见。

“劳烦大表哥记挂,我没事。”

季重莲客气而又疏离地退后一步,不知怎么,石勇靠近让她脑中蓦然蹦出另一个人身影,好似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情愫牵引着她。

所以,石勇对她表现出毫不掩饰好感与关切之后,她只想后退。

“你……没事就好。”

石勇有些失落地垂了眸子,缓缓地扯下系腰间一个绣着青竹纹荷包,笑着递给了季重莲,“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便一直这里等着你,想着亲手把这东西给你!”

“这是什么?”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接过,她倒是没有想到还会收到石勇送礼物,眸中惊喜一闪而过,用手掂了掂还有些沉。

石勇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道:“闲着无事,便自己给你雕了个印章,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印章?”

季重莲却是失笑地摇了摇头,闺阁女子可是很少做学问,就算有写下诗篇也很少外流传,这是怕坏了名声,所以用到印章地方该是少之又少,不过既然这是石勇一番心意,她总不好拒之门外。

这样想着,季重莲便将那印章拿了出来,摊开手掌上一看,那印章上靓蓝色泽沉静如海洋,其中穿插缠绕鸡蛋黄色犹如横亘蓝色波涛上一抹亮丽彩带,她惊讶地一叹,转头看向石勇,“大表哥,这可是青田蓝花石?”

季重莲知道青田石主要产于浙江省青田县内,是传统“四大印章石之一”,与巴林石、寿山石和昌化石合称为“四大名石”,岩石细腻油滑,颇有厚重感,而青田石中名贵品种首推灯光冻,蓝花青田次之。

石勇这块青田蓝花石虽然不是贵重,可弄到手怕是也要费一番苦心。

而这印章底端篆刻着繁体“重莲”二字,虽然雕刻字体还有些生涩,但一笔一划勾锋而起,足见下刀稳实厚重,与石勇性子倒是贴合。

“谢谢大表哥,我很喜欢!”

将蓝花青田石印章握手中,能感觉它滑腻细致,季重莲不由向石勇露出了真心笑容。

“你喜欢就好!”

石勇红着脸,目光凝季重莲柔嫩细白脸上,午后阳光倾斜而下,透过斑驳树影淡淡印她面庞,亦发显得她唇红齿白眉眼精致,渐渐透出少女一丝纯净娇媚之态,越发地让人移不开眼。

“咳咳……大表少爷若是无事,咱们家姑娘还要去看会书。”

碧元适时地上前提醒了一声,石勇如梦初醒,脸颊上红晕深了,忙不迭地点头,“下午先生还要授课,我就先走了。”

“大表哥慢走!”

季重莲微微福了福身,石勇转头就走,只是离开时步伐急促,甚至走远了还差点一个踉跄,碧元不禁捂唇笑道:“大表少爷什么都好,外人都赞他老实稳重,独独咱们姑娘面前会失了分寸。”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缓缓收敛了神色,用极其郑重口吻说道:“这话今后不可乱说,本来没有事,偏被捕风捉影地闹上一通,被大姑母和老太太知道了,大家都没脸!”

“喔。”

碧元低声应了一句,看着季重莲背影若有所思。

她家姑娘年纪毕竟还小,可站她这个年龄和角度看,从各方面来说大表少爷都是一个良配,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她家姑娘对这位表少爷压根不感冒,就怕今后被人错点了鸳鸯谱,这才一而再地避忌着。

哎,真是可惜了大表少爷这般忠厚老实人,她家姑娘看不上啊!

午后时光悠然而静谧,季重莲沉醉书籍海洋中犹不自知,碧元早已经打了两个盹,如今撑着颌坐小杌子上,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沙漏,就等着时间一到提醒她家姑娘该回了。

这期间香株也送来了大姑太太季明惠寿礼,精致胭脂红山水九子盘,外面镶着红木盒子,九子盘里每一格都是一项饰物,丁香耳坠、梅花银粉花钿、箔金包裹如意络子、独玉莲花佩、雕琢精美银臂钏等等。

碧元是爱不释手地点来点去,又重燃起了一股兴奋劲,季重莲一旁笑着摇了摇头,便将香株叫到一旁问话。

“这丫头就是这般,大姑母东西自然都是好,香株姐姐可别见外。”

碧元香株面前不掩饰自己真性情,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季重莲与季明惠关系非比寻常,这一点香株知道,自然不会介意。

“碧元妹妹性子直率,婢子也喜欢得紧。”

香株笑着点了点头,碧元不由收回了手,暗自吐了吐小香舌。

“大姑父可是已经回府了?”

季重莲轻轻拂了拂小几,仰起脸庞上娇颜绽放,漆黑瞳眸星光点点,明媚得犹如春日里风光。

香株看得晃了晃眼,漂亮小姑娘她自认也见过不少,可没有一个像眼前季重莲这般模样,该怎么说呢,聪慧中不乏狡黠,明媚中又不失大气,怪不得她家夫人这般喜欢季家五姑娘,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

“忙到今儿个寅时才回府,好一切事情都顺当了。”

香株也是个聪慧,知道季重莲或许关注昨天广福寺事,话语里便略微带过。

“那就好,如此大姑母就能少操一份心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褪下手腕上虾须镯塞到香株手上,口中客气道:“倒是劳烦香株姐姐跑上这一趟,替我谢谢大姑母!”

香株推拒了一阵便也接了过来,与季重莲行了礼后便退下了。

申时末,红英便来请季重莲回去,说是几位姑娘已经翡翠潭里等候着。

季重莲一怔,手中正翻着《山水志》随手搁了几上,嘀咕道:“她们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吧?”

“姑娘回去便知道了。”

红英给碧元使了个眼色,捂唇笑了。

季重莲一路疑惑着回到了翡翠潭,却不觉季芙蓉姐妹几个已经齐齐候门上等着她呢,除了眼下被禁足罚抄经书季紫薇,其他几个竟然都。

“咱们小寿星总算是回来了。”

季芙蓉当先笑着迎了上去,季海棠腼腆地跟后面,季幽兰却是大大咧咧地上前揽住了季重莲肩,笑嗔道:“若不是大姐姐找人来知会我一声,你这个小气包是不是过生辰都不打算请客啊?”

季重莲为难地扫了一眼姐妹三个,“这不是昨儿个才出了事,老太太今儿个身子也不爽利,妹妹哪有心情庆生啊!”

“知道你会这么想!”

季芙蓉想着点了点季重莲鼻尖,笑道:“咱们已经为你准备上了,不为设宴,只是姐妹间聚聚,老太太也是默许了,所以你就别放心上了!”

“啊?”

季重莲一怔神之间已是被季幽兰推着往后院潭边而去,潭边凉亭里香菊带着几个丫环早已经候那里,见到几位姑娘来到,纷纷矮身一福。

“看看吧!”

季幽兰将季重莲按坐铺了软垫石凳上,桌上是早已经准备好各色糕点菜肴,也不说多精致,但却是红绿搭配着煞是惹眼。

季重莲看了一阵,不由将目光调转,“这些东西不会是你们亲手做吧?”

“美得你了!”

季芙蓉笑着抚掌,也跟着落坐,“咱们姐妹几个都不常下厨,今儿难得为你都洗手做羹汤,你可要怎么报答我们?”

“真是几位姐姐做?”

季重莲吃惊地捂住了唇,眼眶微微泛红,东西贵重与否还次要,关键是这份心意,而今日里她已经收获了满满一箩筐。

“小气包,又爱哭鼻子。”

季幽兰递上了自己月牙白软绫帕,沾了沾季重莲眼角,转而笑道:“今日五妹妹大,咱们就听她安排。”

“对了大姐姐,老太太赏桂花蜜酒你可带来了?”

说完这话,季幽兰已是涎着脸转向了季芙蓉。

“带了一坛,今儿个保准你喝个喝。”

季芙蓉挥手让香菊抱来了酒坛子,坛子一开封,那淳香酒味四溢,众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嗝!”

季海棠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忙用帕子掩了口,一张小脸顿时俏红一片,她有些尴尬道:“这酒我还没喝便觉着醉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接下来也不用人侍候了,自己动手斟酒吃菜,玩得好不活。

夏日里天黑得晚,越近黄昏,晚霞缓缓铺就,天边拉起一道流紫幻金彩幕,河塘风缓缓吹拂,送来一阵莲叶清香。

住进翡翠潭之后,来年春日季重莲便让人将这处清理了出来,又撒上了种子,今年夏天已是一池碧波翠绿,看着便让人觉得舒心,荷花倒是才绽开几朵,若是想摘莲子,是要等到**月了。

季重莲举杯倚亭边美人靠上,看着这一池碧荷,目光迷离闪烁,有些微熏而朦胧感觉。

季幽兰端了一只酒杯坐一侧,唇角是掩饰不住笑意,她伏季重莲耳边低声道:“今儿个我派人去打听了本家消息,可是乐死我了!”

“嗯?”

季重莲醉眼迷蒙,虽然脑中是清醒,但动作明显已是慢上了一拍。

“季月娥,她虽然是被人给救了回来,可谁知道这中途起过什么变故,如今她可是哭死了,今后么……她若是想再这般耀武扬威也是不可能了!”

季幽兰这样说着,眸中已是升起了一抹得意笑容,甚至还有一丝报复被满足后感。

季月娥名声或许还不会毁,但任谁提起那日之事,难免会指指点点,若说季月娥议亲时不受这个影响也是不现实,她就看着季月娥今后还会有怎样风光!

“这都是各人命!”

季重莲默了默,缓缓敛了神色。

季幽兰想到是季月娥,但她却想起了金姑娘,还有意外死去其他人。

沧海一粟,或许她们只是大海里一朵不起眼小浪花,根本激不起层层波涛,但却因为她们逝去,季重莲再一次感觉到生命脆弱。

今天本不应该低落,可这样时刻,这样风景与气氛,没来由地让她感觉到一丝悲凉。

“周公子……也不知道他母亲病好了没有……”

季幽兰倏地转移了话题,红唇轻咬,低下眉眼中是一片羞涩。

“三姐姐!”

季重莲猛地一惊,酒已是醒了大半,左右看了看,丫环早已经退开老远,季芙蓉正拉着季海棠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想来也是有几分醉了。

好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季重莲重重捏了捏季幽兰手,见她眉眼起了皱,神色仿佛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低声道:“不管周公子将来如何,你切不可再和他有什么联系,若是被人知道那可就……”

周郁救了季幽兰,虽然她们都心存感激,但这种事情也只能烂肚子里。

季幽兰与周郁怕是不可能,如今周家落败,寡母独子相依为命,季家定是看不上眼,但若是将来周郁有了功名飞黄腾达了,又怎么会相中季家庶女呢?

季重莲早已看得通透,所以这样提醒是让季幽兰不要泥足深陷。

但若是周郁是个有良心记情意那就另当一说,不过眼下谈这些还太早,这都是遥远将来。

季幽兰咬了咬唇,眸中显出挣扎神色,季重莲知道她是性子大大咧咧惯了,若叫她忍着憋着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三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不想看着你再出任何意外。”

季重莲也是急了,眸中隐有泪花,这个时代女子都是被束缚被压制,一人力量不可能抗衡这个时代,所以只得屈服着。

“我知道了。”

季幽兰重重垂下头去,心中却浮上了不甘,她不过是……不过是对周郁有了那么一点点情愫。

哪个少女不怀春,何况周郁危急关头还救过她性命,季重莲对她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却知道是为了自己好。

暮色四合,几个姑娘醉意熏熏都被各自丫环扶着离去,季重莲却已是清醒了过来,独自坐凉亭里撑颌看向四周,夜风轻轻吹送,她微微打了个颤。

不期然,那道颀长身影便跃入脑海,一身墨袍挺拔俊逸,冷峻五官明明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但对上她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错觉?

明明是一个不相干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救,这算不算是命运安排?

这次裴衍也算是立了功,她倒是听那何良说了,骆将军很是赏识裴衍,还想把他引荐给燕王。

裴衍一身武艺气度不凡,能得燕王赏识怕也是情理之中事,只是裴大人从前可是文臣,裴衍难道会走上武将之途吗?

若是问明了裴衍身世,知道裴大人是被弃之臣,不知道燕王还会不会重用裴衍?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该回去歇着了。”

碧元身后为季重莲披上了薄纱坎肩,轻轻地扶起她手臂。

季重莲站起身来还觉得身体晃了晃,酒意是过去了,可这身子却是有些重,回到屋里后,红英早已经为她备好了浴汤,除去衣物,她仰躺浴桶里,满足地连脚指头都不想动。

碧元为季重莲洗干净了头发,又用棉巾绞干了去,再看看浴桶里季重莲,已是安静地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而绵长。

“姑娘睡着了,怎么办?”

碧元转头小声地与红英说着话,红英比了个噤声手指,拉了她到一旁低声道:“咱们把姑娘捞出来吧,横竖头发已是绞干了,擦干了穿上亵衣便搁床榻上去。”

碧元想了想,也只得点了点头,“姑娘今儿个可是玩得高兴了,四少爷下学后也来寻了,只看到几位姑娘一处偏生不好意思过去了。”

“这高门大户里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规矩,可四少爷才六岁呢,既然也这般懂得忌讳。”

红英说着便捂唇笑了,这一年来季崇宇亦加老成,她身边侍候着,也说不上是种欣慰还是感怀,没娘孩子早当家,看季重莲待人接物成熟与稳重便知道了。

“好了,闲话不说,把姑娘弄起来才是正事。”

碧元这才与红英小心翼翼地将季重莲给拖了出来,她竟然睡得意外地沉,连身子被人给抹干了,再穿上亵衣都不知道,倒柔软床榻上,她又打了个滚,面向里背向外,这才沉沉睡去。

夜里起了风,碧元外间值夜,窗棂被风吹得有些响动,她本来没意,可之后好似有一阵香气漫进了屋里,极清极淡,闻着闻着便觉得身子发软,眼皮一沉,便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原本半掩镂空窗棂竟然被人从外给打了开去,一道黑色身影矫捷地跃了进来,四下里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衍转过一扇草色七彩琉璃屏风进了内室,紫檀木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罗纱草青色帐幔,朦胧之中他似乎见着一个小小身影侧卧蜷缩着,脑后长长青丝披斜而下,仿若浓墨挥洒,是化不开纯黑色。

他轻轻撩开了帐幔,这丫头果然睡得挺沉,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甜腻酒气,裴衍薄唇微勾,今儿个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饮了酒。

随手取过一旁素青色绣着莲叶外衣,将季重莲打包一裹,看着她自己怀中熟睡模样,裴衍神色柔和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细腻脸庞,若是没有她主意,如今他也不可能有这番际遇吧?

当日季重莲不顾危险地传递了信息过去,也好那武僧不算太愚钝,找到他后再细细商量了一阵,拟出了大致行动计划,他们同时行动才不会受制于人。

而被困厢房里女眷们,他不是不去管,而是腾不出手来,那看守几个贼人若是知机,知道大势不妙必当退去,那样女眷们就不会有危险,他虽然算到了这一点,可也怕有意外发生。

当得知有几个姑娘被逃命贼人掳了去时,他只觉全身血液都一瞬间倒灌,整个人都要发狂了,直至见到了石毅石大人护卫何良,得知季家几个姑娘安好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处理了盗匪事宜,又被燕王座下骆无峻骆将军叫到一旁叙话,直至季重莲离开,他都没再见上她一眼。

但却是因为有了这次际遇,骆无峻赏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一同离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毕竟年轻,虽然智谋武艺不弱,但是却缺乏历练,他这样一个外来兵到了燕王地界能做什么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身份来历,又会不会与皇上一样,因为忌讳着种种,将他束之高阁?

这些都只是他猜测,但无可否认,这却是一次难得机会。

回到季家后与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来是靠自己拼闯出来,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对于燕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因为母亲只是宫中女官,偶然被皇上临幸这才生了他,母家没有雄厚实力,已至燕王还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西北这几年,燕王韬光养晦之中又暗藏机锋,岭南王强势,东宫太子懦弱无能,以及皇城内几位皇子明争暗斗,这些消息能够一点一点进入他脑海,也多亏了他那四处云游师傅。

这一众龙子中,师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难得有这样契机,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智谋,想要立马挤进燕王核心营帐怕还是不可能,可他年纪还小,有是时间,他要历练,他要用自己努力得来结果告诉燕王,他是可堪大用。

这不是自信心膨胀,而是他对自己肯定。

他身后背负着裴家冤屈,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P/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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