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苏家请帖！”
碧元脚步匆匆地进了屋，脸上泛着一丝神秘笑意，凑近了季重莲跟前，晃了晃手中烫金帖子，“姑娘猜猜苏家这次是为什么请客？”
季重莲眼也未抬，目光仍然盯着手中书，嘴上却道：“苏姐姐去年已是出嫁了，谁还会给咱们送帖子？”
苏姑娘闺名小婉，去年便嫁了江浙两路钱学政，眼下夫唱妇随，听说婚后生活是甜蜜幸福得很。
每个人命数不一样，这也是羡慕不来。
“姑娘便不知道了，”碧元故意卖了个关子，拖长了音调道：“苏家姑太太回乡省亲了，这才广邀咱们丹阳千金小姐们参加什么诗会。”
“苏家姑太太？”
季重莲缓缓坐直了身子，搁下了手中书，抬头看向碧元，“可是那位嫁给敏怡郡王为侧妃姑太太？”
“那可不是。”
碧元连连点头，眸中透着一抹兴奋，“姑娘可没看到那排场，听说队伍旖旎得有几里长呢，红毯铺地，遍地锦绣，郡王府就是不一样！”
“你是亲眼见到了？”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碧元这话说得有太夸张了。
敏怡郡王父亲按辈份算那是当亲皇上堂叔，父亲袭了亲王爷爵位，到他这一辈就降一等承爵，虽然都是李姓子孙，但久而久之也就离皇权亦发远了。
不过敏怡郡王却是分到了江南一块富庶之地为封地，如今有这份富贵排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碧元吐了吐舌头，笑道：“虽然没亲眼见到，可听他们说也一样呗！”
碧元笑着将请帖递了过去，季重莲接过一看，不由笑了，这是广邀帖，几乎是囊括了丹阳所有未嫁贵女，这位苏侧妃是什么意思便不难让人明白了。
去还是不去呢？
季重莲也不想出什么风头，或者这次就暂且避过去？
见着季重莲一脸沉思模样，碧元心中有些纳闷，便有些迟疑地问道：“姑娘莫不是不想去？”
季重莲斜了碧元一眼，“你说呢？”
跟了季重莲那么久，碧元至少摸清了她几分脾性，此刻一听这话，顿时苦了脸，“姑娘真不想去呢？”
“这个诗会什么，各家姑娘们正好各展所长，你家姑娘我可不通这些，去了不是白白现丑吗？”
季重莲说着已经站起了身来，请帖往碧元手中一塞便拐进了内室里，这不去也要找个理由，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
“姑娘，听说五姑娘那头是要婉拒了苏侧妃邀请，你看这……”
春草厨房去给季海棠拿饭菜时听到碧元嘀咕了几声，这才逮着她问了个明白。
季海棠神情一凛，苏侧妃回乡省亲消息她也是知道，今早便有苏家人递了帖子来，季重莲管着家，这帖子自然被送到了她手里。
“知道都请是什么人吗？”
季海棠垂下了眉，用象牙筷子挑着饭团，却是全然没有食欲。
自从那次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大太太送到东阳伯家做妾后，季海棠就跟吞了只苍蝇似，这几天一直是食恹恹，人也跟着消瘦了起来。
她是很着急，可她能求谁呢？
连季重莲都不帮她，她能靠只有自己。
春草也有些好奇，“好似丹阳未嫁名门贵女都被邀请了，也不知道这位苏侧妃打什么主意。”
“未嫁……”
季海棠目光一闪，猛地搁下了筷子，“咱们去五妹妹那里一趟。”
“姑娘，这饭还没吃呢！”
春草有些急了，季海棠这几天食欲都不太好，她也量让厨房做些合胃口饭菜，可眼下还没动几筷子呢就……
“让梨枝给温着，”季海棠步伐微顿，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得了好消息，回来我便一口气吃完了它！”
*
季重莲现住宣宜堂旁边小跨院里，有一条抄手游廊与大房苑落相通，只要拐过一道月洞门便能见着。
季海棠步伐很，春草追得都喘着气，好不容易赶到时，正碰到季重莲带着碧元出门。
“二姐姐这是找我？”
季重莲微微一怔，看着季海棠轻喘模样，忙退了一步将她给让了进来，又吩咐碧元倒茶，这才缓缓坐定。
“五妹妹这是要出去？”
季海棠神情有些紧张，目光却是瞟到了季重莲顺手搁一旁烫金请帖，微微闪了闪。
“本是要去老太太那里，不巧二姐姐过来了，自然要先陪着你。”
季重莲笑着说道，却是顺着季海棠目光瞄了一眼，这苏家送请帖事恐怕府里知道人不少，季海棠不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她可正打算回禀了季老太太，便婉拒了苏家邀请，毕竟去人不少，漏下她们想必也是无伤大雅。
“五妹妹是不打算去苏家赴宴了？”
季海棠咬了咬唇，迫切心情让她没办法再拐弯抹角，索性道明了来意，“还请五妹妹打消了这想法，与我一同前去。”
“二姐姐！”
季重莲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季海棠，眉头一挑，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那件事……二姐姐是知道了？”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季重莲看着季海棠，她只是微微一怔，便迟疑地点了点头，美目倏地便红了，“我命也是苦，若自己不再争取一分，将来只怕是……”
季海棠用丝帕沾着眼角，轻声抽泣了起来。
季重莲一个眼色过去，碧元忙退出去守着门，若是有个什么人过来，还以为怎么了呢，这情景可不能被别人给瞧见。
“这事……我已与祖母说了，二姐姐放心，不管大伯母如何一意孤行，好歹有祖母为你做主，她老人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季重莲斟酌地说道，季老太太即使没对季海棠表现过多少喜欢，但那毕竟是她孙女，童经年又是那样一个德行，眼看季芙蓉已是赔进去了，老太太怎么会忍心再将季海棠往火炕里推？
“你与祖母说了？”
季海棠惊讶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微微红肿，却是急切地问道：“那她老人家怎么说？”
若是有季老太太为她出头，她自然是不用愁了，可这事也要讲究一个，哪里知道大太太那德行会不会又来个先斩后奏，她可承受不住。
季重莲想了想，才道：“祖母她自有考量，二姐姐也别太着急。”
这事季老太太也没她跟前说个结果，但既然已经知道了，必然会放心上，她们能做只有耐心等待。
这就是没有结果了，季海棠失望地垂了肩，过了半晌，才幽幽道：“别人再急，也没有我心里急，还请五妹妹别回了苏家，这次咱们就去上一回，指不定多认识些人就多一条路子。”
季海棠说着这话时已是握紧了拳头，整个身体隐隐颤抖，但目光却是那么坚定地望向了季重莲。
季重莲叹了一声，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罢了，季海棠难得有这一次执着，不管苏侧妃打什么主意，多认识一些人散散心也是好，指不定就和哪家姑娘投缘了，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
*
季重莲不是第一次到苏家了，只是这次感觉尤其震撼，或许也是为了苏侧妃省亲之故，府里格局稍稍变化了些，原本小桥流水仍，只是亭台楼阁装饰了一番，显得加富丽堂皇。
诗会设芙渠水榭上，四周搁了冰盆，倒是减去了夏日暑热，隐隐透着一丝浸凉。
见着季重莲与季海棠来到，苏小婉已是笑着迎了过来，打趣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这样场合我知道你是避之不及！”
“苏姐姐嫁了人这嘴越发刁钻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苏小婉一眼，挽了她手，一旁低声道：“今儿个到底是为何请那么多姑娘来，连你这个已经出嫁姑奶奶都请回娘家帮衬着，这般兴师动众，所为哪般？”
苏小婉犹豫一阵，又看了季海棠一眼，季海棠装着不意地转过了身去，实际上两只耳朵早已经竖了起来，静静地聆听。
“原本这事不该告诉你知道，可你这般聪明，定是从帖子就看出了端倪。”
苏小婉轻声说道，又附季重莲耳边，“我姑姑这次回丹阳是为了给世子爷相看一门亲事。”
“可是敏怡郡王世子？”
季重莲眉头一挑，瞄了一眼季海棠背影，见她并无所动，这才又问道：“世子还未娶妃？”
“娶倒是娶了。”
苏小婉感叹一手，两手一摊道：“不过世子妃三年未孕，家里人着急，这才想纳个妾，恰巧我姑母回家省亲，这便托她相看一番。”
又是纳妾！
季重莲不由皱了眉头，女人又不是生孩子机器，生不出孩子就怪女人，指不定是男方出了问题呢，这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
“敏怡郡王这样门第，即使是纳妾也有人赶着上吧！”
季重莲口气凉凉，想来并不热心。
苏小婉也听出来了，不由笑道：“咱们这样人家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但保不准有哪些被郡王府门第晃花了眼也不一定。”
“待会给咱们安排个角落位置，你知道诗这种东西我不行了，免得出丑人前。”
季重莲这样说着，苏小婉已经会过意来，连声保证了一番，又赶着去招呼别家姑娘去了。
不管季海棠听没听到苏小婉所说，季重莲只做不知，拉了她便到角落里位置坐定。
“五妹妹，苏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啊，这般神秘。”
季海棠拿了绢帕掩着唇轻笑一声，目光却四处闪烁着。
“也没什么，不过是随意聊聊。”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又拉了季海棠手，轻声道：“二姐姐，这次出门你只当是散心，那事……也别太往心里去，老太太自会为你做主。”
季重莲一而再地提醒，只是不想让季海棠走上偏路，希望她话这个二姐姐能够听得进去。
季海棠低垂了目光，唇角抿出一丝苦笑，若是季老太太没为她做主呢，是不是她也免不了步上与人为妾命运？
能够做正室，谁愿意当妾呢？那也是没办法之中办法了。
同样是妾，给世子做妾兴许还能好一些。
苏小婉与季重莲对话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世子妃三年无子，这便是个机会，若是她能够诞下儿子，那地位便是稳固了。
石柔晚到了一些，与她们打过招呼便与季月晴坐到了一处，两个丫头好得跟一个人似。
季重莲看到不由勾了唇角，若是能活得像她们这般无忧无虑，也是一种幸福啊！
“五妹妹可知道本家六姑娘嫁与了谁？”
过了半晌，季海棠轻声问道。
季重莲怔了怔，脑中想了想才记起季海棠说本家六姑娘是谁，那个如弱风拂柳一般女子，唤作季月裳，好似与季海棠一般大小，不过却是嫁给了彭泽县令做续弦，那县龄可是已经四十好几了。
这事还是石柔无意间提起，连她都说一想起那彭泽县令，就感觉像吞了只苍蝇似无比恶心，也亏得季月裳父母愿意结这门亲事，合该了是庶女，若是嫡亲闺女哪个舍得？
“听说是嫁给了彭泽县令。”
季重莲迟疑地说道，目光却是转向了季海棠，此时此地她提起季月裳不知是何意？
“呵呵……”
季海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便低头不再言语了。
不一会儿功夫，各家姑娘都坐定了，苏侧妃这才姗姗来迟，她上身着一件暗红泥金窄袖滚云小衫，腰上系着一条遍地撒金锦罗裙，峨峨云髻，肌肤胜雪，眉眼细长微微一弯，那笑容便透着股端庄沉静。
果然是敏怡郡王府里出来，那气度风雅都与常人不同。
季重莲坐角落里打量着那位苏侧妃，年纪怕是有三十上下，可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带着一股成熟少妇妩媚之姿。
诗会开始后，苏小婉竟是做起了司仪一般，出题、布题、取题，后再呈与苏侧妃一一鉴赏，挑出其中精品给予奖励。
季重莲觉着无聊，索性她也不参加，便想出去走走，可季海棠则不愿意离开，说是想鉴赏一下其他姑娘佳作，季重莲不置可否，找了个小丫环带路便转身出了水榭。
这里风景与她前次所来有些不相同了，季重莲跟着丫环沿着水路而行，圆木拱桥上停留了一会，取了些食饵喂着水里锦鲤，看着它们欢地跳跃抢食，连心情也似乎跟着飞扬了起来，又加上碧波清爽，六月天气竟然也不觉得热了。
大概消磨了一个时辰左右，季重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转身回了水榭。
这时，诗会显然已是完了，人已经散去了一些，季重莲没有寻到季海棠身影，反倒是苏小婉见了她步迎了过来，只是那面色有些凝重，拉了她便到一旁叙话。
“你二姐是怎么搞？”
苏小婉劈头就来上这一句，季重莲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只怔怔地看向苏小婉，“怎么了？”
“你二姐写了诗呈了上来，偏生就入了我姑母眼，这已经请了她到厢房叙话呢！”
苏小婉略有些急切地说道，季家是什么门第，即使如今不朝中为官了，那也是清贵门庭，她以为季家姑娘怎么样也不会想着与人为妾才是。
“什么？”
季重莲唇角一抖，险些失了态，她咬了咬唇，眸中光芒闪动，“除了我二姐，还有其他姑娘被你姑母请去叙话吗？”
若是到此刻她还不清楚季海棠打是什么主意，那季重莲就白活了两世，可她怎么不知道，季海棠还有这份诗才，偏生就入了苏侧妃眼？
“倒是还有三个。”
苏小婉想了想，才道：“可那几位姑娘门第算不得高，我觉得姑母会青睐你二姐。”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咱们再等等看。”
季重莲这样说着，已是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她也许是忽略了季海棠初时动机，即使有季老太太安排打算也安抚不了季海棠心吗？她到底是心急了啊！
“若是我姑母看中了你二姐，我也没办法改，再说那可是敏怡郡王府脸面，敏怡郡王妃将这事交给我姑母就是信任她，这事是定不能办砸了。”
苏小婉两手一摊坐了季重莲身旁，半晌后，才偏头问道：“你二姐是不是也有这个心思？其实……其实当妾也不是不行……我姑母当年也是以妾室身份入敏怡郡王府，只后来生了个哥儿才给抬了侧妃，若是你二姐能够争口气，指不定将来也能挣个这样名分！”
苏小婉本就心直口，季重莲也不会怪她，只无奈地牵了牵唇角，也许这就是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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