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疾风骤过,花败可惜(1/1)

今日她穿的是男装,应当是束过胸的。

照理来说,此处本看不出什么起伏,可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便勾勒出了那日在山洞里光线明明灭灭照在她玉似的肌肤上的画面。

薛珩正兀自看得入迷,忽然见宁玖抿了抿唇打算拱手告别。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不舍,赶在她告辞前连忙道:“看在你这次前来报信的份上,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是了,自昨日宣德帝答应他的请求之后,薛珩便觉十分欣喜。

这种心中藏了一件喜事,却无人能够分享的感觉,实在是憋闷得很。他很想与宁玖分享此事,却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眼下时机正好,他借此机会将此事告诉她,顺便瞧瞧她的反应。

宁玖不解,“何事?”

薛珩沉声道:“陛下已经答应解除你与太子的婚约。”

宁玖双眸睁大,愕然道:“这消息可属实?我与太子的婚约乃是御赐婚约,怎可如此轻易便解除?”

薛珩看到宁玖如此惊愕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泛出一阵阵涩然,说出的话不由自主便带了些微怒,“这等消息岂能有假,信与不信随你便是。”

若是宁玖仔细听,或许能辨出此时他话中隐隐含着的一种类似撒气情绪。只是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他方才所说的内容上,并没有发现他微妙的语气变化。

宁玖眸色微沉。

玄衣卫的消息不可能有假。如此一来的话,想必楚王真的说动了宣德帝。

宁玖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额,心中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按理来说,薛珩做出这种事情,她本该是愤怒难当的,也许是他提前知会过她,也许是出于一种对薛珩的愧疚,宁玖此时听了这个消息,并没有如她想象般的愤怒,更多的竟是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她也应该找一些应对之策,好让自己不处于太过被动的局势才是。

思索片刻,宁玖抬眸道:“薛都尉,六娘有个不情之情,不知薛都尉能否指点一二。”

“你说便是。”

“薛都尉可知楚王的弱点……或是秘密?”

薛珩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心下微怒,宁玖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想要借楚王这短板与他商议,得知宁玖这个想法,薛珩心下一恼,暗哼一声,想借此来拿捏他,门都没有,除非……除非拿你自己来抵……

薛珩道:“圣上决定的事情,我也无力更改。”

他有些后悔方才将这事儿告诉她了,白白坏了他的好心情。

不过好在方才他提及此事的时候,她并未发怒,脸上只是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换做以往她遇上这类事情,她必然会发怒,而后找出一击必胜的方法来对付自己,可方才她只是问了他的弱点。

宁玖听到薛珩的声音里显然是一副不愿多谈的语气,当下便识趣地住了口。

薛珩道:“你刚才提及的事情,一会儿我便会派人去查。”

想了想,薛珩又补充道:“若有动静,我会知会你。”

宁玖点头,而后拱手告退。

出门的时候,迎面吹来了一阵风,她下意识抬手,却见一丝细白的东西吹到了她的脸上。

宁玖觉得微痒,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一根银白细长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手心。

狗毛?宁玖目光落在手心,不由得有些疑惑,想了想,随后释然。

这地方是西市,西市胡人多,爱豢养动物,应该是哪家的狗脱毛了。

从珠宝铺子出来之后,宁玖便径直回了东阳侯府。

*

突厥公主遇刺一案查了两天,终于水落石出。

禁军在回鹘使臣居住之所的行囊里,发现了他与晋王往来的书信。

书信被作为证据呈给宣德帝后,宣德帝十分愤怒,当即派人包围了晋王府,将晋王捉拿归案。

晋王因此次事件再一次被下入了刑部大牢。

尚书右仆射崔缇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十分震惊,不顾天色昏暗,当即便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刑部大牢。

因此事牵涉甚广,关系重大,宣德帝已下令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便是崔缇,也只能被人堵在刑部大牢之外。

正在此时,牢中负责看守晋王的狱卒行色匆匆,十分惊恐的出来,对守门的狱卒道:“大事不好了,晋王殿下方才在牢中咳血不止,疑似中毒,烦请速将此事告知郑尚书。”

崔缇在旁边听到这话,神色大骇,瞪大双眸道:“你说什么?晋王殿下咳血了?你们还不速去请太医来替他诊治,若是晋王的身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守门的狱卒听此面色也是惊慌不已,对他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声,忙迈开大步去寻刑部尚书。

未几,刑部的郑尚书便带着一位郎中出现在了牢狱门口,见崔缇横在门口,刑部尚书正想劝退他,可转念一想,很快改变了主意。

眼下晋王虽已被下入牢狱,且此次证据充足,瞧着晋王似乎再无翻身之地……

但此次突厥公主遇害的案子还未经过终审,晋王也好,崔缇也罢,二人在朝中经营多年,好歹也有些根基,不到最后一刻,人都不能得罪死。刑部尚书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若是此时牢狱里的晋王真有个什么好歹,届时担责的必然是自己。

眼下正好崔缇在此,倒不如让他与自己一同进去。

想了想,郑尚书便邀崔缇与他一道进去。

崔缇求之不得,连忙应承。

一众人等入了刑部大牢,远远的便看见晋王瘫倒在铺着干草的牢中捂着肚腹,满头大汗,疼得直打滚,唇间还时不时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妙。

崔缇看到晋王这般模样,呼喊一声:“晋王殿下。”

随后,崔缇连忙催促跟在刑部尚书身后的那个郎中,“你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些进去替晋王殿下诊治。”

郎中抹了抹额头的汗,待那狱卒打开刑部的大门,他便连忙进去替晋王把起了脉。

那郎中的右手把着晋王的脉,把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他诚惶诚恐地在崔缇和郑尚书的面前跪下,“郑尚书,崔仆射。这晋王殿下身中奇毒,毒已入骨,某实在无能为力,还是尽快请宫中的御医们来为他诊治吧。”

崔缇闻言后,面色变得极沉。

崔家乃是晋王的母家,他们崔氏这一系的荣辱全部系了在晋王身上。届时若是晋王能够成功上位,荣登大宝,那他崔氏一族在南秦第一世家的第一位将无人撼动,届时那王氏比起他们崔氏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晋王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落败。

否则他们崔氏这么多年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岂不是付之东流。

崔缇忙向刑部尚书道:“郑尚书,此事十分蹊跷,晋王殿下刚刚入狱便身中奇毒,显然是有人要害他灭口。此次突厥公主被杀之事也甚是蹊跷,当时晋王压根没有参加宫宴……郑尚书在刑部任职这么多年,想必诸如此类的案件见得不少,眼下当务之急是将此事奏请陛下,速让御医来替晋王殿下诊治。”

刑部尚书点了点头道:“此事崔仆射不必担忧,臣立刻进宫,将此事奏请陛下。另外,臣会派几个郎中先尽全力,将晋王殿下的毒素稳定住。”

崔缇点了点头,向刑部尚书道谢了几声,随后便阴沉着脸出去。

上一次的风波才刚刚过去,这一次晋王又被卷入了这么大的事情当中。

崔缇咬了咬牙,神情十分愤恨,真是可怜他一大把年纪却还要为这些事情奔波操劳。

思索半晌,崔缇对自己的亲信道:“你速去查一查这些日子晋王可有什么异常,事无巨细,务必要及时向我禀报。”

那位亲信点头,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崔缇回了梁国公府后,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不住的来回踱步。

未过多久,崔缇听到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他连忙回头朝门口迎去,正好见自己的亲信进来,忙道:“怎样,事情可有什么眉目了?”

“主上,这几日晋王殿下并无什么异常。自上次的事情之后晋王殿下便一直呆在府中,哪儿都没去,可谓是低调至极。要说唯一的异常便是晋王最近新得了个姬妾,百般恩宠,十分稀罕。”

“姬妾?”崔缇下意识的皱眉。

“那姬妾本是平康坊的一名红人,前几日晋王殿下才替她赎了身,纳入府中。”

崔缇闻言,眉头皱得更紧,袖袍一挥道:“真是荒唐!圣上明明下了禁令。他明面上大门不出,暗地里却去逛窑坊,是真不怕被人知道他阳奉阴违吗?”

崔缇又接着问道:“除此之外便无其他什么异常吗?”

“确无异常。”

崔缇双手背负在身后,心念飞转,而后眸光一凛,眸中绽放出几分锐利之色。

崔缇为人圆滑世故,计算缜密,他从不小瞧任何人,任何事。

这平康坊的姬妾看似低贱,没有任何问题,但若真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差使的话,那便糟糕了。

想到这一层,崔缇心中疑惑更甚,他道:“现在那姬妾在何处,我要亲自去审一审她。”

崔缇的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晋王最近纳的那位姬妾与他此次中毒之事,有极大的关系。

下属道:“那姬妾现在晋王府中,只是晋王殿下昨日被禁军捉拿的时候,晋王府也一必被封了,眼下晋王府外处有重兵把守,恐怕……”

面上浮现几分为难之色。

事已至此,崔缇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眼下若是他们想要将那姬妾从晋王府中请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若是他亲自进去的话,此事倒是有几分可行性。

崔缇整了整袍服,而后大步迈出道:“备车,我亲自去晋王府一趟。”

很快,崔缇便乘车赶往了晋王府外。

此时此刻晋王府已然被贴了封条,门外确实如方才那亲信所言,处处都有重兵把守,且这批禁军为首的,竟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王洵之王四郎。

崔缇看到王四郎的时候,面上不由勾出一抹深笑。

呵,竟是王四郎!王家与他崔家素来不和,圣上派王询之来看守晋王府,还真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崔缇注意到了王王四郎,王四郎也远远的瞧见了他的身影。不过由于距离尚远,他的目光只匆匆的从他的身上掠过,像是并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崔缇下了马车,径直走到晋王府的大门前。

这下王四郎便是想要装作没瞧见他,也不行了。他上前几步道:“崔仆射来此所为何事?眼下晋王府已被查封,等闲人不得出入。”

崔缇来时便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面对王四郎这冰冷态度,他并不放在心中,“圣上的命令,我岂敢不从。只是眼下情况危急,特殊时刻,当行特殊之事。”

王四郎对他这话感到不解,蹙眉道:“崔仆射此话乃是何意?”

崔缇道:“方才我正从刑部大牢回来,晋王殿下在牢中身中奇毒,急需府中灵药救治。此事刑部尚书已然上报陛下,我来王府便是为了取药。”

晋王中毒了?王四郎心下十分狐疑,但方才崔缇也说了,此事牵扯到圣上,饶是崔提在大胆也不敢拿圣上的名义来扯谎,想必此事乃是真的,王四郎道:“若是如此的话,崔仆射只需告诉某药在何处?待某派遣禁军进去取来奉上便是。”

崔提面带难色,“此药放在大郎的一个姬妾手中,左将军乃是外男,若贸然进入大郎的后院,实在于理不合。”

崔缇忽然换了称呼,不再称呼晋王,而是称晋王为大郎。

是了,崔缇乃是乃是晋王的外祖父,叫他一声大郎,自是叫得。

他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在王四郎的面前表示他与晋王的亲近之意。

崔缇道:“若是四郎不畏闲言碎语的话,四郎也可以进去代替老夫取药。”

王四郎眉头微蹙。

崔缇这番话的确是难倒了他,若他进去或是由禁军中的任何一人进去都不合适。毕竟里面的人乃是晋王的姬妾,不是旁人。

但是崔缇若要进去便不一样了。

他是晋王的外祖父,是长辈,就算进了内院也不会惹出什么不入耳的闲言碎语。

王四郎眸光轻抬,落在崔缇的脸上。

崔缇此人素来圆滑,且狡诈多端。王四郎的祖父王俨与他常是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这么些年来都未分出个输赢。面对这样的人,王四郎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斟酌他的每一句话,唯恐一个不留神便钻入了对方布下的圈套。

思索半晌,王四郎道:“既是如此,那便由四郎亲自带人护卫崔仆射进去取药,如何?”

崔缇点了点头道:“四郎想得如此周到,甚好。”

晋王府虽被封锁了,但禁军把守的是府外,府内众人的行动还是很自由的。

这几日来,秦瑟经常派梅兰在院中走动,以便于能够随时打探消息。

今日梅兰像往常一样在外打探消息,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的异动,她将耳朵贴在晋王府大门的门缝上,听了半晌,得知崔缇来此的时候,双眼瞪大,手心冒汗,忙快步的奔回了秦瑟所在的芙蓉苑中。

梅兰是秦瑟进晋王府时,晋王替她指派的丫鬟。

两日前,秦瑟便与梅香二人做了一场戏,将梅香从她的手下打发走了。

梅兰行色匆匆,急急忙忙的道:“娘子,梁国公来了。”

秦瑟闻言抬眸,那一瞬她的眸光极亮,灼灼如同火烧一般。

细看之下,眸中还带着痛恨、厌恶、冰冷以及一丝难掩的兴奋。

秦瑟点了点头道:“他们来此想必还有一段距离,正好,你替我好好妆点一番。”

梅兰是晋王府的老人,见崔缇上门,心中涌现出一种希望。想着莫不是晋王殿下的事情有所好转,所以梁国公才亲自前来。

梅兰听秦瑟眼下这话,先是一愣,而后不免暗嗤,心中觉得好笑至极。

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妾罢了,梁国公来府中必然是有其他的事情,就算是商议事情,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妾氏。眼下她却以为梁国公会见她,怎么可能?

虽然心中腹诽,梅兰的面上依旧不敢忤逆,上前替秦瑟挽发穿衣。

梅兰给秦瑟挽了一个百合髻,云鬓堆砌于右侧,上簪精致的花树步摇,蛾眉以青黛晕出良好的形状。

贴花钿,点绛唇,抹香脂。

所有的工序完成之后,秦瑟的脸变得十分明艳逼人,富丽雍容。

随后,梅兰给她穿上一件齐胸胭脂色金线勾绣金星雪浪重瓣牡丹纹的对襟襦裙,外披丹霞幻色大袖,臂间配一条夹缬披帛。

梅兰替秦瑟披上披帛之后,便听不远处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她心中讶异,暗忖这些人还真是到芙蓉院来寻这个妾氏的?

她的目光落在秦瑟脸上,看她神色定定,十分淡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秦瑟挥了挥手,示意梅兰暂时回避。

梅兰垂首退到屏风之后。

秦瑟迈着步子到了回廊下面,背对着院门站着。

王四郎护卫着崔缇到芙蓉院门口的时候,崔缇顿住脚步瞧了他一眼。

王四郎点头对他道:“我们便守候在此,崔仆射进去取了药便快些出来,切莫耽搁太久。”

崔缇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随后迈步而入。

待崔缇走后,王四郎给了身旁几个禁军一个眼神,那二人点了点头,随后运起轻功,登上高处,隐蔽得极好。

即便不能进去,他们也有的是机会将这芙蓉院里发生的事情收入眼中。

崔缇领着自己的两个仆从一进芙蓉院,便看到了回廊下那个身着胸胭脂色金星雪浪重瓣牡丹纹襦裙,外披丹霞幻色大袖,臂挽夹缬披帛,头粘步摇的背影。

这一身装束十分铺张,富丽异常,雍容至极。

崔缇神色轻慢,眉梢眼角很是不屑。

不愧是青楼女子,晋王都陷入了如此难境,竟还有心思穿红戴绿,廊下赏花。

崔缇又靠近了几步,廊下之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缓缓的回过头来。

就在她回眸瞬间,崔缇眼眸睁大,瞳孔微缩,面色恍然,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秦瑟像是丝毫没注意到崔缇失态的神色一般,反倒是迈着如莲一般的步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崔缇手心出汗,方才秦瑟回眸的一瞬间,他背上的汗瞬间便浸湿了他的重重衣襟。

他几乎以为,此人便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崔缇咬牙,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那人也有四十多岁了,便是保养得再好也不会如此年轻。

是了,不是她,不是她。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很快,崔缇便镇定下来,伸手用手背不动声色的抹了抹额角溢出的冷汗。

他背负双手,神色冷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道:“你便是大郎近日新纳的姬妾?”

秦瑟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曲膝崔缇行了一礼,而后抬眸道:“瑟娘的确是近日才进府的,不知阁下是?”

不待崔缇答话,他身边的仆役便道:“这位是南秦的尚书右仆射,先帝亲封的梁国公,岂是你这等身份能问的?”

“妾真是该死,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梁国公恕罪。”话虽是如此说,但她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惶恐或者是惊慌。

崔缇心中有些奇怪,尤其是方才她屈膝行礼,敛眸浅笑的神态,真是像足了记忆里的那人。

崔缇冷静下的心再次起伏起来。

崔缇拢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交握,摆出威严的气势,沉声问道:“我问你,晋王身上所中之毒是否与你有关?”

“若你现在从实招认并说出你是受何人指使,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命在。”

“晋王殿下中毒了?”秦瑟的语气十分惊愕。

崔缇眉目更冷道:“你少在此装作不知,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崔缇如刀的目光紧紧的逼视着她,仿佛下一秒他便要用那种渗人的目光,将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

寻常人若是被这样逼人的目光锁住,必然会惊得大气也不敢出,可眼下秦瑟对他这般渗人的目光却是视若未睹。

她抬出被凤仙花染得鲜红的右手,捂着自己的唇,低低轻笑起来。她的姿态很是优雅,但这番举动,在此时做出却有一种难言的诡异感。

“好吧。”她忽然抬头看着崔缇道:“崔仆射真是好眼光,一眼便识破妾在此装模作样。”

崔缇万万没想到这个身份低微的姬妾竟是一个这样的货色,眼下听了这番话,当即大怒,挥手想要让自己的两个仆从上前将她捉拿,而奉了王四郎之命在高处察看的禁军见此情景眸色微微动容,最后还是决定静观其变,瞧上一瞧,再做行动也不迟。

他们隐匿在高处,仿佛与周围的景色都融为了一体。

见那两个仆役欲要上前拿她,秦瑟不慌也不忙,径直站在原地伸出双手,做出一副任君摆布的姿态道:“崔仆射是想要拿我吗?来拿便是。”

“只是拿了我,晋王身上的毒,你便别想再解了。”

毫不掩饰的威胁。

崔缇闻言眼眶极红,咬咬牙,挥退了自己的两个仆役,对秦瑟道:“说吧,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秦瑟伸出如葱一般的纤纤食指,指了指自己道:“没有指派,没有人可以指派我。”

“你不是想知晓晋王为何会中毒吗?”

崔缇的呼吸不由一滞,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答案。

“晋王的亲姑姑以身喂毒,晋王与之欢好,自然也中了同样的毒。”

崔缇闻言瞪大双眸,直直的僵在了当场。

而攀在高处的禁军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晋王与自己的亲姑姑?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就算晋王能够逃过此劫,有这样的丑事缠身,他这辈子也无缘那个座位了。

崔缇呆愣之后,瞬间迸发出一声急怒,吼道:“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贱妇!你竟敢在此污蔑晋王的声名。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秦瑟见他如此癫狂,扬起一阵比一阵高的快意,“我早就说过,没有任何人能指派我,是我自己来的。”

“崔缇,方才你瞧见我的脸,一定很震惊吧。”

听到秦瑟的话,崔缇如梦初醒,他瞪大眼,橘皮老脸一愤怒,脸上松弛的肉微微颤动,“是她,一定是他派你来的。”而后又道:“你是谁?你……”

秦瑟面上依旧带笑,用一种十分嘲讽的口气,看着崔缇道:“我是谁?你心里应当很是清楚,不是吗?”

崔缇又惊又骇,指着秦瑟道:“你,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情,勾引亲王,你简直!简直……”

崔缇素来能说会道,十分健谈,竟在此时感到词穷,只能愤怒的不断指责秦瑟,不断的数落着她。

秦瑟面上带着畅快的表情,崔缇心中嫉恨,他咆哮着:“你这个贱人!你会遭报应的,你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必然会遭千刀万剐。”

秦瑟听到这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伸出鲜红的食指,掸落眼中的泪花,看着崔缇道:“报应?这话你也说的出来,论报应谁能比得过你?”

“为了得到我母亲,你不惜杀害我父亲,让我母亲变成寡妇。”

两个仆役听到秦瑟口中说出这份骇人听闻的陈年往事,不由得齐齐瞪大双眸,显然是惊到了极致,崔缇注意到这两个仆役的神色,心中涌现出一阵慌乱,厉声喝道:“住口!休得在此胡言!”

崔缇见秦瑟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连忙让自己的两个仆役上去堵住秦瑟的嘴。

可就在此时,一阵轻喝传来,“住手。”崔缇转身,只见一身银白甲胄,光可鉴人的王四郎领着人进来了。

王四郎道:“都下来吧。”

这话一落,便有人从院中的高处跃下,直直落在王四郎的面前。

崔缇十分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四郎道:“你居然派人监视我们。”

王四郎为出仕之前过得一直便是一种类似隐士般的生活,他胸怀高广,为人磊落,奉行君子之道,最不屑那等宵小所为。

正是因为笃定了此事,所以崔缇才敢让王四郎护送他们到院外。

他想,王四郎的性子十多年来便是如此,绝不会一朝一夕改变,谁曾想,往日里那个不沾尘世,光风霁月的王四郎竟也做得出这等偷听的事情。

王四郎面色淡淡,不辨喜怒道:“某身为金吾卫将军,自是要担得起这份职责。”

王四郎转头对秦瑟道:“方才你要说什么?现在不必顾忌,可以和盘托出。事后若你有什么冤屈,也可向圣上奏请,某会尽最大努力为你转告。”

在王四郎的注视之下,秦瑟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将一些陈年往事细细道来。

秦瑟的父亲乃是博陵崔氏的一个旁系,但其人十分有才学,便被族人被送到永安,暂时投靠在当时的家主崔缇门下。

按照辈分,秦瑟的父亲当唤崔缇一声兄长。

秦瑟的母亲乃是博陵本地的一户人家,虽然不大显赫,但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

秦瑟的母亲从小便生得明艳动人,很是招人喜欢。

待她及笄后,便出落的愈发标致,在博陵是远近闻名的第一美人。

能当得起一地第一美人名声的,自然不是什么俗物。加之秦氏出生名门,气度仪态也是一等一的好。

秦瑟的父亲与秦氏成婚之后,二人鹣鲽情深,感情十分要好。是以他上京投靠崔缇的时候,自然舍不得与娇妻分离,一并带上了她。

一切不幸之源便是由此开始。

二人到达永安城后,崔缇也看中了秦氏。

当时崔缇便提出让秦瑟的父亲将秦氏让与他,他会为他谋取一份锦绣前程,换取一份功名。

用一个女人换取功名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有,在前朝的时候更是盛行,一些士大夫为己陋行遮丑,还恬不知耻的将此视作美谈。

秦瑟的父亲毫不犹豫的便推拒了崔缇的请求。

而后他便与崔缇辞行,说是要动身返回博陵。

崔缇被他拒绝后,心中愤怒难当,加上当时年轻气盛,秦氏也实在是深得他心。

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崔缇出生名门,从小身边便围着一群阿谀奉承,吹捧之辈。他崔缇要什么东西,不必说便有人亲手捧到他的面前。

秦氏,是他碰到的第一个钉子。

盛怒之下,崔缇便听人怂恿,在夫妻二人回程的路上雇了一批人装作山匪,趁机将秦瑟的父亲残忍杀害。

就在秦氏危难之际,崔缇带人赶到将秦氏救出,并带回了府中。

经过崔缇谋划的这一番英雄救美之后,秦氏并未对他产生异样的情愫,只对他颇有些感激,她依旧沉浸在丧父的疼痛之中。

秦氏本也要随着亡夫一同而去,却在此时发现自己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决定活下来。

本想回到博陵老家安心养胎,但从永安到博陵有一段距离,回程的路又不甚安全,加之怀胎之初女子身子甚是柔弱,最易滑胎。

无奈之下,她便继续寄住在了崔缇的府中。

崔缇对秦氏的渴望愈发之盛,她每日都在自己的跟前晃,他却始终吃不着,摸不着。

终于在秦氏怀胎五个月的时候,崔缇醉了酒,他趁着酒疯到了秦氏的房间。

其实崔缇根本没有醉,所谓的醉酒不过是借口。

起先秦氏百般反抗,宁死不屈,但是后来崔缇以她腹中的孩子为要挟,唯恐伤及孩子,只好应承。

崔缇终于在这个夜晚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这晚便是秦氏厄运的开始,打这次以后,崔缇经常会半夜与她私会,只要秦氏不肯,崔缇便以孩子要挟。孩子,便是秦氏的命脉,她为了保住亡夫的骨血,只有选择对不起他。

到了后三月的时候,秦氏终于得到了解脱,不过这所谓的解脱也只是暂时性的,等她的孩子生下来后,崔缇再次痴缠上了他。

秦氏便在崔缇的府中过着宛如地狱一般的生活,而外界却称崔缇重情,对于宗族的亡妻多加照顾,还得了不少美名。

终于在一个醉酒夜晚,崔缇亲自从口中说出他买凶杀掉秦氏夫君的事情。

秦氏瞬间如住冰窖,陷入了无尽的恐慌。

很快她打起精神,装作一切都未发生的样子,降低崔缇对她的警惕,终于趁着有一次崔缇外出的时候,逃出了崔府,逃出了永安城。

秦氏不敢回博陵老家,唯恐被崔缇再次抓回。

她想为亡夫鸣冤,却苦于没有门道。

当时的崔缇因跟随高祖开国有功而受封了梁国公,加之崔氏一族在南秦根基深厚,秦氏知道,想要撼动并非一朝一夕。

最终她决定先带着女儿隐姓埋名,躲过这段风头之后再做打算。

秦氏没想到她自己这逃跑的举动,竟然灭了她全家满门,秦家被卷进一桩谋逆的案件之中,满门尽灭。

后来,秦氏遇上了人贩子,被人卖入青楼,日日蹉跎,身子一日一日的坏了下去。

临终的时候秦氏紧紧的抓住秦瑟的手,向她言明当年的事情,说若她有朝一日能够替他们报仇,一定不要忘了此事。

……

听完这一切后,王四郎落在崔缇身上的眸光,便变得鄙夷,不屑,厌恶,轻慢。

杀人父,夺人母,灭人满门……若此事是真的,崔缇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秦瑟怒吼道:“崔贼当年杀我父亲,夺我母亲,灭我满门,今日便是你遭报应的时候!”

“你如今已近耳顺,是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我要让你这数十年来的谋划付之一炬。我要让你们崔氏一门的荣光不复从前。我要让你看到博陵崔氏,毁在了你的手里。”

话到最后,秦瑟迸发出一阵快意而又凄厉的高昂笑声。

笑着笑着,她的眼中忽然滚落了几滴晶莹的泪,清泪挂在她如花一般的面颊上,给人一种无端的凄美。

风过,院中过得垂丝海棠随之浮动,扑簌簌,殷红娇艳的落英坠了一地。

王四郎的目光掠过。

这些本应高高的开在枝头的花,却要败了,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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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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