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无用之物,注定舍弃(1/1)

清晨房门一开,秦瑟便坐着马从晋王府车往平康坊去了。就在马车行到离平康坊最近的巷口时,秦瑟本不经意的从时不时微微荡开的车帘缝隙中探出了视线,却正好瞧见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蓝色团窠织锦圆领袍服,头束绿冠,腰束玉带的俊美郎君。

听到车轮声响,俊美郎君闻声而动,头微微往左一偏,视线便落在了秦瑟所在的马车上。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眼,却让秦瑟心中生出了一种惊慌,她有种被顾修远透过车帘看见了的错觉。她连忙将车帘的缝隙掩上,生怕被顾修远看穿,给了梅香一个眼神,梅香顿时心领神会,立马吩咐车夫走到前面的时候绕道而行,从平康坊的后门进去。

梅香吩咐的话刚刚落下,便见顾修远一夹马腹勒着缰绳来到了的马车前面,挡住了她们的去路,顾修远声音沉沉道:“车内可是秦娘子?”

秦瑟唯恐被他识出,给梅香使了个眼神。

梅香便故意压低声音,冷冷的道:“车外郎君是何人?你怕是认错了人,我们家娘子姓余。”

负责驾马的小厮先是一愣,而后也点了点头。

顾修远的眼神从那小厮的面上掠过,唇畔抿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几乎是梅香话音落下的同时,顾修远便伸出双手,朝前凌空挥出一掌。这一掌不知被他施了什么法,好似带了一种无形的力,竟引得一阵劲风拂来,生生的将车前的帘子掀开。

秦瑟的一张脸,就这样暴露在了顾修远的面前。

顾修远眸色一沉,而后当着秦瑟的面拱手道:“秦娘子多日回避不见,无奈之下某只好使如此行事。方才是某唐突,还请秦娘子恕罪。”

秦瑟轻咬下唇,心道,今日怕是躲也躲不过了,只好对顾修远道:“郎君说的是哪里的话?既然郎君在此诚心候我,妾岂有不应之理。郎君若是不嫌,一会儿便与秦瑟一同进去吧。”

顾修远点了点头道:“荣幸之至。”

二人一道入了平康坊后,秦瑟将他引入了一间十分幽静的雅室。

雅室临窗,正好可以瞧得见外头的碧波泛起的粼粼水光,辰光正好,日光撒在上头,波光粼粼流动,煞是好看。

秦瑟与顾修远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玄色的桌案,桌案上还摆着烹调茶水的用具。

此时此刻,秦瑟正低着头仔细的煮茶。

今日她身上着的是一件丹霞色宝相花纹的对襟齐胸襦裙,一头鸦羽般的青丝,斜斜的挽了一个云髻,髻上装点了银色花树和步摇,随着她煮茶的动作,步摇相击,发出泠泠的声响,宛如一曲悦耳的乐音,煞是好听。

她身形纤长,皮肤极白,穿上这种照人的丹霞色,比她平日里穿素色好看得多。

方才秦瑟是从外头回来的,顾修远打听过,她昨夜去了晋王府,方才被自己拦在巷口,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所以便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在他的眼前。

晋王一向喜爱色泽鲜艳的衣裳,想必眼前秦瑟这样的打扮,也是因为晋王的缘故吧。

思及此,顾修远不由得垂眸,眸中掠过几丝晦涩难明的光。

很快,他再次抬眸,细细的将秦瑟煮茶的动作收入眼底,生怕自己错过一丝一毫。

秦瑟十指纤纤,如同葱白。

她先用木质的夹子将茶叶分拣出来,然后让梅香特意去取了泉水,待茶具中的水烧得滚开,便先将茶具温烫一遍,随后才开始真正的煮茶。

温具,置茶,冲泡……很快,茶香阵阵,白雾飘荡。

秦瑟将茶倾倒而出,杯中便荡开了碧绿,这茶的颜色甚是青翠,配上那雪白的冰裂纹杯,更是碧色如洗,十分澄澈。

秦瑟将沏好的一杯茶,慢慢地放在顾修远的前面,抬头对他道:“茶好了,请郎君吃茶。”

顾修远一直注意着秦瑟的动作,有些出神。

见此,秦瑟又唤了一声,“茶好了,请郎君吃茶。”

顾修远陡然清醒过来,随后将目光落在那杯她沏好的碧绿的茶上。

茶汤浓淡适中,色泽极佳,缕缕白烟不住地往外冒。白烟漂浮在空中,竟在他的眼前结了一道朦胧的雾。

他将那白气往自己的方向扇了扇,清香无比,十分甘醇。

光是观其色,嗅其味,便已极佳。

不必品尝,顾修远便她这茶喝起来必然不会差。

顾修远早就听闻过她有一手极好的沏茶功夫,只是一直未能得空亲自品尝一番。

不光沏茶,她的品貌才情,言行举止……都与世家女子一般无二。

若将她带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妓女。

如此明珠本应在适合她的地方发光,如今却沦落此地,实在是让人心生唏嘘。

待到茶汤渐凉,顾修远轻轻抿了抿,后叹道:“清香无比,唇齿留香,秦娘子的茶技真是愈来愈好了。”

秦瑟微微一笑道:“郎君谬论了。妾还靠着这些傍身的技艺呢,若是连个茶都沏不好,妾又如何在这种地方立足呢?”

话语之间无不提醒着顾修远她的身份,她好似毫不在意地笑着道:“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娼妓罢了,郎君实在是不必高看我。”

顾修远心中微微一涩,对于她这样轻贱自己有些恼怒,他搁下茶盏,抬头看她道:“你实在无需如此轻贱自己,以你的才貌才学,实在是不必继续呆在此地。”

平康坊内的红人说着好听,瞧着也风光,若是有一技之长的或许还能被人称一声大家。

可南秦的妓者,要么是乐籍要么是贱籍,说到底,都是些卑贱之人罢了。

秦瑟闻言微微一笑,对顾修远道:“不必在此?那依郎君所言,妾若不在此地,又能在何处呢?妾始终是需要生存的呀。”

顾修远知道她是个自尊极强的女子,为了不伤及她的尊严,他一直迟迟未能将赎身提出,可眼下他实在是不忍看着她继续如此了,思索半晌,抬头对她郑重的道:“若是秦娘子愿意的话,某愿意替你赎身。”

秦瑟道:“郎君莫不是在怜悯我。”嘴角的笑意凝固,神色冷了几分。

顾修远郑重道:“不是怜悯,是怜惜。”

怜悯和怜惜,二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这其中囊括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如果一个男子肯说他怜惜你,这话中暗含的情绪,不必多言,已然十分明了。

秦瑟心弦微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正在此时,听他又道:“赎身之后,秦娘子愿意做什么事情便做什么,某绝不相扰。”

秦瑟更加惊愕了,她道:“这样的话,郎君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若是我赎身之后,跟我的情郎跑了,你又待如何?”

秦瑟的语气听似无奇,但细细去品,却是隐隐带着几丝逼问。

顾修远不由微微一怔,他竟不知她还有如此直白的一面。他道:“秦娘子说笑了。某知你并无情郎。”言罢,瞧着她道:“就算有,那又如何?总归,某也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秦瑟以为他会如那些虚伪的男子一样,说着满口的谎话来哄骗她,谁知他最后竟是毫不避讳地表明了他自己的心思,这一点坦诚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过这又能怎么样?这样的男子始终是不属于她的。

她这一生注定要活在仇恨当中,这些虚无的东西,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和他在一起,既不能为死去的母亲报仇,也不能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与他相处,能让她感到放松和愉悦,可这些,对于复仇而言,都是没有用的。

无用之物,注定要被舍弃。

顾修远道:“方才我的话句句发自肺腑,秦娘子是否愿意?”

秦瑟闻言摇头道:“郎君的好意,秦瑟心领了。不过。”说到此处,她忽然一顿,然后唇畔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该是不知我与晋王的关系吧?”

说下这句话后,秦瑟的心肠渐冷,神色也在一瞬间变换,她不再是如之前那样面上笑意盈盈,她偏头对顾修远道:“是了,郎君固然可以带给我自由。可妾已经攀上了晋王这棵大树,妾为何还要舍弃眼前更好的富贵?我知道郎君你乃西平郡公府的顾三郎君,你在寻常人中也算是显贵的,但比起晋王,你还差得远呢。”

她伸出双手,在他们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比划出一大截距离。

说完这话,她自己好似也感到有些许乐趣,微微的摇了摇头,头上的花束和步摇跟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

但此时此刻这泠泠的脆响落在顾修远的耳中,却已不复当初那般悦耳,反而是刺耳至极,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让人无所适从。

秦瑟的眼眸微微一眯,唇畔的笑容展开,她对顾修远道:“顾三郎君常年出席风月场合,应当晓得我们这些低贱人的手段。同时与许多客人交好乃是常事。之前我与顾三郎君刻意交好,便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可现在我寻到了更好的大树,顾三郎君的这颗小苗,便显然不再是我需要的了。”

顾修远被她这样一番话引得心绪起伏连连,额头青筋微浮,仿佛极力的忍着自己的怒气,他眸光灼灼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在我面前你无需假装,更无需有所顾忌,你何须这样轻贱你自己。”

秦瑟再次摇头,十分不解道:“这不是假装,我本就如此。以前你瞧见的我,不过是我刻意想在你眼前营造出来的样子罢了,眼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爱慕虚荣,趋利避害,乃是风月女子的天性。”

她瞧着他面上似带痛色,心中隐隐一滞,放在身侧的手收紧,咬牙继续道:“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顾三郎君继续在此与我对饮,秦瑟自是愿意。不过,今日我便要进晋王府了,还请郎君注意分寸。”

顾修远咬牙道:“你……”

他只说了个‘你’字,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这样怔怔的看了她几眼。

良久,他叹息一声道:“只要你自己欢喜便是。”

“今日某还有事情在身,就先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秦瑟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良久口中溢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梅香一直在不远处候着,见顾修远走了,便扑到秦瑟的跟前道:“娘子,你这是何苦啊。顾三郎君如此之好,你却非要往晋王府那龙潭虎穴里走……”

秦瑟摇了摇头,随后目光顺着粼粼波光往外看去,她道:“正是因为他很好,所以我才不能毁了他。与其不明不白让他深受其害,不如现在便断个清楚明白。”

“我累了,梅香。”

梅香见她面上的确呈现出疲倦之色,忙拿来巾布替她擦拭了一下脸颊,随后伺候她回床榻上歇着。

*

昨夜东宫宫宴之上突厥公主被杀之事发生后,宁玖心绪一直不宁。

她半夜里辗转反侧不知道多久,最后在昏昏沉沉中陷入了梦乡。

只是这一觉,她睡得很不安宁。

半梦半醒中,宁玖听到紫苏叫她起床,她掀开锦被,坐在床榻前兀自思索着昨夜的事情。

昨夜最有嫌疑的兵部的崔侍郎已然入狱,那崔侍郎乃是晋王派系的官员,毫无疑问,背后的人想要对付的必然是晋王。

宁玖怀疑这事极有可能是端王在背后搞鬼。

若是真的如此的话,那么昨夜事情发生之后,端王此举无异于是打草惊蛇了。

晋王那边必然也已经察觉了此事。

晋王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根基繁茂,眼前案件正处于审查之中,晋王若要在此时动手脚,寻求对他自己有利的局面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他怀疑到端王的头上,那么上次的旧账加上这次的新帐叠加起来,足够端王受。倘若晋王存心对付端王,怕也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端王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力求风险最小,这次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大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所以宁玖虽然怀疑端王,但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想着想着,宁玖忽然想到晋王上一世的死因,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眉眼一顿。

是了,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宁玖如醍湖灌顶,仿若大梦初醒般,忙叫紫苏道:“紫苏,速替我准备一套男装,我要出门一趟。”

紫苏有些不解道:“六娘子今日不是还要去明文堂吗?”

宁玖定定摇头道:“明文堂那边,你寻个由头,替我告个假便是。今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她必须去平康坊见一面秦瑟,好证实她心中的猜想。

很快,紫苏便寻来一套雨过天青色团窠纹的翻领胡服。

想了想,宁玖还是决定一会儿等上了马车之后再将衣服换上。她与宁四娘在院中会和之后一道出门,装作如往常一般去往明文堂。

宁玖和宁璇二人一直都是同行的,可马车行到半路的时候,宁玖忽称身子不适,让紫苏给宁四娘说,要她替她代为请假,宁四娘不疑有他,关心了宁玖几句,便朝着明文堂去了。宁玖装作回府,实则让车夫改道,往平康坊而去。

马车上,宁玖连忙将明文堂的衣服脱下,让紫苏替她打点。

紫苏将宁玖一头鸦羽般的墨发束成一股,替她带了一个软脚幞头,腰间束上玉带。

宁玖身形挺拔,容色不俗,这么一大半远远瞧着,的确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待到紫苏替宁玖妆点好后,宁玖揽镜自照,总觉得有些不对。照了半晌,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太过青涩了,想了想贴上了一副之前就备好的假胡子。

假胡子贴上以后,原本的少年郎立时变得成熟起来,见此,宁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另一旁的紫苏和沉香二人也换了一套衣袍,打扮成了两个仆僮模样。

宁玖去平康坊的路上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才辨出对方是顾三郎君顾修远。

他身着一蓝色团窠圆领袍服,腰束玉带,头带玉冠,无论怎么瞧,都应该是一副风流的模样,可此时此刻他的面上却带着几分落寞的神色。

宁玖忽然想起上次他到平康坊也瞧见了顾修远,不由得有些疑惑。

很快马车便到了平康坊,宁玖大摇大摆的领着沉香进去之后,点名要秦瑟伺候,结果老鸨对她笑笑道:“这位小郎君可不巧,今日秦瑟刚好回平康坊收拾了东西,方才已经被晋王派来的马车接走了,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在平康坊献艺了。不如,郎君点点其他人?”

宁玖心下一震,随后和老鸨攀谈几句,便回了马车。

宁玖心道,果然,果然如此。

端王从来不是一个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人,他既然敢设计陷害晋王,便一定算到了晋王的反扑,所以不出则已,一出必须是绝杀之招。

宁玖差点就忘了秦瑟的存在。

是了,上一世晋王便是死于秦瑟之手,败得一塌糊地。看来这一世,晋王多半也会落得如此结局,如今再加上突厥公主遇害的事情,若是晋王逃脱不了此劫,必死无疑。

只是上一世晋王的死是在一年之后,这一世的好多事情,都因为她的重生而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

上一世晋王死后,他身后的许多势力都被端王收编了,尤其是崔缇,不知与端王达成了什么条件,二人竟暗中勾结。因为崔缇为端王提供了许多助力,是以后来端王即位以后,崔婉便入了端王的后宫,做了妃嫔。

而崔缇直接从原本的尚书右仆射迁升到了左仆射。

晋王的安危如何,宁玖并不关心,只不过若晋王的死会给端王带来极大的便宜,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眼下这个时机,晋王若是倒台的话,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就会被打破,朝中的局势势必会更加动荡。

比起上一世事情的发生轨迹,宁玖觉得这一世的事情发生的都太快了。

宁玖越思索,眉头便蹙得越紧,最后眸光浮现出一丝坚定之色。

晋王目前还不能死,最好能让他借着这次的机会揪出端王,从而将端王扼杀在摇篮中,否则等到端王羽翼丰满起来的时候,到时候只怕会更难对付。

晋王若是倒台,太子和齐王一派的人,必然乐见其成。

所以这事情也指望不上他们。至于宣德帝……他已经在开始着手削弱齐王和晋王,这次与回鹘人关系密切,谋杀突厥公主的罪名一旦成立,宣德帝怕是会毫不留情的斩杀掉他的羽翼。

晋王这次……在劫难逃。

宁玖面色越发难看,薛昱必然也是算准了这些,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卯足全力对付晋王!

宁玖咬牙,就算晋王走入死局,也绝对不能让薛昱坐享渔翁之利,绝不。

宁玖对驭夫道:“去西市东边往南数第十三家铺子。”

驭夫点头应是,调转车头很快便到达了宁玖指明的地方。

此处乃是胡人所开的一间宝石铺子,各色珍宝,应有尽有。

宁玖进去后,便伸手在柜台前叩了三声。

那宝石铺子的老板是一个高鼻深目,瞳孔棕灰的胡人,正打着瞌睡。听到这突然而来的声响,不由得一惊,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随后看到宁玖站在他的面前,这才松了口气,他道:“这位小郎君需要些什么?”

宁玖道:“要我想要的。”

她边说手边在柜台上比划,掌柜的顺着她的手,看到她在柜台上清清楚楚的写了一个玄字。

“我今日来此,是想和你们的主上谈谈,不知是否方便?”

由于玄衣卫平日里办的差事都是十分隐秘和招人忌恨的事情,是以玄衣卫没有公衙。

但自古以来,无论什么机构总得有个具体的寓所才是,是以这间隐匿在西市里的胡商珠宝铺子,便是玄衣卫的隐所之一,这还是宁玖上一世宁玖无意中从薛昱的口中得知的,今日她来此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那胡人先是一惊,随后面色一变,挠了挠头,故作不解道:“小店卖各色的琉璃珍宝,但是小郎君刚才的这番举动,某很是不解。”

宁玖今日来此也只是碰碰运气,她知道对方不一定会见她,想了想道:“既然做生意,那么来者便是客。你不若进去通报一声,看看你家主子愿不愿意做成这桩买卖。”

掌柜的眼神忽的变得有些凌厉,眼风倏地落在宁玖身上,犹如实质。

在他的注视之下,宁玖面色定定,不见丝毫慌乱。

二人对峙片刻,掌柜的胡人松了口气,朝着屋内的某处无声的勾了勾手指,隐藏在屋内的暗卫点了点头,随后消失不见。宁

玖忽觉有一阵风从她身侧掠过,心下微凛,垂眸故作未察。

此处的确是玄衣卫众多的寓所中的一个,今日宁玖来得正巧,薛珩刚好在此处处理事情,便见玄五进来,对他道:“主上,六娘子来了,说是想要见你。”

薛珩闻言眉头一蹙,问道:“她来做什么?”

玄五回道:“属下不知,主上是否要见?”

薛珩心中十分惊讶,玄衣卫的寓所除了他和宣德帝外,极少的人知道,宁玖又是如何知晓此处的?

薛珩眉头微微收紧,自他和宁玖相识以来,宁玖的身上便疑点重重。之前她还打着逍遥子门徒的名声在他的面前招摇撞骗。其实当初在甘泉行宫,宁玖自请为幕僚的时候,薛珩便想拆穿她的面目,可随后一想,若是就这样轻松的揭穿了她的面目,实在太过无趣,于是他故作不觉,任由宁玖装神弄鬼。

可谁知,她所以以为的装神弄鬼,到最后竟件件都应验了。

若一件事情是巧合,那她预料甘泉行宫里发生的几件事情,便不是巧合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薛珩隐隐有种感觉,宁玖的身上藏着一些他不知晓的秘密。

思索片刻,薛珩道:“唤她进来。”

宁玖由人引着进去,在越过中间院子的时候,发现这房里瞧着一切如常,并无奇特。

待她入了内院之后,她才发现这院中别有洞天。

宁玖越往内便发现通道越窄,这院子里面的内部构造十分复杂,她绕过了许多处回廊之后,终于被人引到了依靠池塘的院子。

若是没错,院子设了奇门遁甲。

宁玖到了回廊,踢掉脚下的鞋履往内行去。

屋内纱幔层层,隔着帘子,宁玖似乎看到在三重帐帘之后,依稀有一个人。

这屋内的帘子乃是用材质极为特殊的鲛纱所织而成,从外面看去只能瞧见里头的一个模糊的人影,但若从里往外看去,则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宁玖看薛珩就好似雾里看花,只有一团模糊的人影,可薛珩则是将她从头瞧了个遍。

薛珩看着宁玖身着翻领胡服,腰束玉带,头戴软脚幞头的男装打扮,不由得摇头失笑,总觉得有些怪异。

果然,她还是穿女装瞧着比较顺眼。

薛珩在宁玖进来之前便已是些服下了温琅配置的可以改变声音的药丸,所以他一出口便是一把极为低沉的嗓子,和平时完全不同。

他启唇道:“又是你宁氏六娘,你竟找到了此处,真是让人意外。”

这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种冷漠,还有一种长居上位,历经杀戮的睥睨感。

宁玖站在殿中,不经他吩咐,她也不敢上前。

“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既知不请自来是罪,你此刻却要恕罪,未免自相矛盾。”他的声音很沉,似乎带着隐忍的怒气。

末了,他用低沉的嗓音又补充道:“还有,我方才所言是问你为何会知道玄衣卫寓所之事。”

这话落下的同时,宁玖好似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此时他如刀一般冷冽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若她回答稍有不慎,便可粉身碎骨。

宁玖心中动容,面上却不显声色,她对着薛珩行了一礼,而后抬眸目光定定的道:“薛都尉难道忘了六娘算无遗策,这地方自然是算出来的。”

薛珩的声音听着似乎十分的压迫人,但此时此刻,身形隐在三重纱帘之后的他听到宁玖回的话,不由得愕然,面上扬起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坐在铺着簟席的坐榻上,右手斜斜的靠在凭几上,撑着下巴。

事到如今,宁玖竟还在他面前装神弄鬼……薛珩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宁玖的这番举动落在他的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薛珩心中升起一种隐秘之感,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挺是有趣的。

宁玖屡次三番这种神秘的举动让薛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想起了他在逍遥谷的往生境内看到的景象。

薛珩沉思,开始猜测宁玖是否也做过类似的梦境,否则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将要发生的事情。

若是今日站在此处说这种话的是逍遥子,薛珩绝对不疑有他,但说这话的是宁玖。

薛珩眼眸一定,愈发觉得自己的这个推测极有可能,如此一来宁玖屡次未卜先知也似乎解释得通透。

他是逍遥子的徒弟,逍遥子精通天文地理,身上会的一些杂七杂八的把戏更是让人应接不暇。

加之经历过往生境的幻想之后,薛珩对于有些玄乎的事情和以往的态度有所不同。

思索良久未果,薛珩不由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些事情,只要他愿意,总会有知道的一天,现在还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薛珩便不追问宁玖为何会知道玄衣卫寓所的事情,他道:“旁的我便不追究了,你今日为何来此?若是有事便快些说,若没事便尽快离去。”

听着他的话,宁玖只觉得态度极其冷淡敷衍。

然而薛珩心里是很希望与宁玖多呆一会儿的,只是他知宁玖素来敏锐,若跟她呆久了,现在又是白日,她怕他会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只能以冷淡的态度对她。

对于薛珩敷衍冷淡的话,宁玖不见丝毫怒意,她只道:“今日我来此,便是为了此次突厥公主遇害的事情。根据昨夜的卦象,此事极有可能是端王所为,薛都尉不若在这方面多多留意一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薛珩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端王?”

宁玖点头,“没错。”

方才薛珩清楚的瞧见宁玖在说到端王的时候,神情有些紧绷,眸光也比谈及其他人时冷了许多,这样子瞧着似乎此人对端王极其痛恨。

薛珩不由得想起他与宁玖在宝华寺第一次见面时,宁玖谈到端王时的态度,当时她说:“咬人的狗不叫。”

光凭她这样评论一个宗室亲王,这一点,足以瞧见宁玖对端王的厌恶。

薛珩心中既有一半舒坦,又有一半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舒坦的是宁玖对端王痛恨,那么他之前在往生境内看到的宁玖最后会嫁给端王,且与他琴瑟合鸣的画面,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的。

至于心底那种类似于不舒服的情绪,则是她对于端王的态度比其他人要强烈的许多。

爱也好,恨也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付出的情绪越多,说明彼此的感情或是纠葛也就越重。

薛珩暗想,莫非宁玖和端王以前有过什么纠葛?可从他查出来的结果来看,宁玖与端王似乎并无交集,反倒是端王屡次想要接近宁玖,最后都未能得逞。

薛珩压下心底的情绪问道:“你怀疑端王的理由是什么?证据又是什么?”

宁玖这下被这话问住了,是了,眼下她没有合理的解释,没有有力的证据,平白无故的将罪名推到端王身上,似乎有些不大说得过去。

但现在她已经确定此事乃是端王所为无疑。

薛珩见她沉思,眉头紧皱,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心下微叹。

他不舍得她为难,于是便不再步步紧逼,“前几次你提供给我们的消息都很是有用,这次我便再信你一次。”

听此,宁玖松了一口气。

薛珩接着道:“此事,我们会去查。”

宁玖点了点头。

气氛瞬间沉寂下来,一时无言,室内十分安静,静到能清楚的听见外头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之声。

宁玖觉得气氛很是尴尬,感受到里头那人落在她身上无声的打量。

不知为何,她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是有温度的,这个认知让宁玖心中有些莫名,总觉得怪异至极,想了想,她正欲开口告辞,里头的人却先她一步说话。

方才薛珩的确一直都在打量宁玖,平素与宁玖相见,他不好或者是根本未来得及静下心来仔细看她,二人每次见面,要么是针锋相对,要么宁玖冷淡对之,总归气氛并不太融洽。

薛珩难得寻到这么一个好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他一手撑着凭几,维持着一个舒服的姿势,目光至宁玖的身上掠过。

先前薛珩未觉得宁玖有何变化,眼下细细打量起来才发现宁玖的身量竟拔高了许多。

不过才十多日,她的身量比起前些日子在甘泉行宫秋狩的时候又高出了一些,先前她只到他肩膀往下的距离,如今若是站在他的身侧,怕是人刚好到达他的肩头。

她的身量拔长了不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纤长苗条,盈盈一握的小腰用玉带束得紧紧的。

薛珩想起自己曾一手握住她的腰肢,垂首看了一眼他宽大的右手,忽觉手有些微痒。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有些鼓鼓的胸脯上,脸颊微热。

------题外话------

眼睛往哪里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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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全体,献上飞吻(*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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